章節字數:2412 更新時間:14-12-05 19:21
天元宮回廊,一前一後,成了重山和付雲中。
宮室殿堂,河池廊亭,七拐八彎。
重山在前,步履穩健,一言不發。
後頭付雲中道:“生氣了?”
重山理都不理他。
付雲中又投降了:“方才真是玩笑,什麼都沒有。”
好一會兒,重山才輕飄飄道了句:“你忘了,夕言是怎樣的女子。”
付雲中微愣。
“就因為你將她送與了我,我才永遠得不到她。”
聽到這句,付雲中沉默。
重山依舊步履穩健,突地回頭,抬手指著付雲中腦門,豪氣幹雲:“等助你做完這一切,咱們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比試一回,看夕言究竟會選擇誰!”
剛正棱角,英俊臉龐,一身豪爽氣度,若歸納起來,便是兩字——大俠。
眸子裏紋絲不動的微光如劍芒,釘在付雲中的身上,心上,忠奸立辨,生死立判。
可就算是這樣,重山還是很俊的,好看的。
道完一扭頭,重山又不理付雲中了。
差些被大俠用眸光立斃的付雲中傻呆呆了好一會兒,嘴角漸起,吊高,一肘子勾過重山脖頸,一個掃盡陰霾大大的笑容:“……好!!”
重山被勒得哇哇叫,推都推不開糖似的粘在他身上的付雲中。
鬧騰著,本就半扒半掛在重山肩頭的付雲中忽輕道:“大山。”
重山轉不了頭,隨口應了句:“幹嘛,明爺!”
“白日裏,我終於能光明正大,重登天元樓。”付雲中說著,“看了一圈,小時候看見過的那些寶貝,曆代青尊留下的那些,都還在。沒被人動過絲毫。他是真的在好好幫我師尊看守保管著的,禮尊老頭。”
“嗯嗯,是的是的。”重山伸了伸脖子,快不行了,還得隨著付雲中的步伐繼續往前走,大口吸氣,“你個拉屎不拉褲的先鬆開我沒氣兒了!”
付雲中笑著,繼續道:“但那些都是留給我的。”
重山忍不住一個幹瞪眼:“去你的!誰要跟你搶啊!”
“你不用搶,他們留給我的寶貝我會送個給你,你自己選。”付雲中繼續笑得漂亮,埋頭,在重山瞧不清晰的陰影下溫柔了眸光,“我也會留個寶貝給夕言,但你們,要自己找了。”
————
對禮尊來講,這老者也是老熟人了。
這老熟人,不但認識得早,還真的有些老了。
即將遠離待了數十年的地方,遠赴千裏之外,生死未定,不免感慨的禮尊與唐老就著長亭簡陋的石桌石凳對麵而坐,似也不自覺沾染了唐老輕鬆爽朗的精氣神。
來榆林定居好多年,估摸著年紀,和禮尊差不多。本人甚少提起過往,大夥兒都喊他唐老唐老,隻知他出自貴胄,曆代為官,從小熏陶,學問很高。後因變故家族衰落到處流浪,算是見慣風雨,又年紀大了,不想再漂泊,便在榆林定居,做做大戶人家的教書先生,清貧安樂。
禮尊突然宣布即將雲遊四海,尋下一代禮尊,此次踐行唐老也是倉促準備,就怕趕不上禮尊出城。幾盤小菜,幾壺小酒,比不得雲墟美肴佳釀,邊拉著家常,邊看著長亭外人流來往,夕陽隱沒,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也算自得其樂。
“離上回咱們相聚坐談,都記不清是多少年前了啊……”唐老捋著胡須,認真地想,“嗯……是五年前,還是三年前?”
“是有好久了,我也想不起來了。”禮尊哈、哈、哈地笑。
“不過,你十年前對我說的話,托我做的事,我可是都做到了。”
“勞煩你了。本不該牽連你的。”
“哪裏話。你也不過是托我照顧雲中,多教導指引罷了。我能告訴他的,頂多也就是些我所懂得的百家知識,天下大事。”
“……特造銅錢的事,是你提點他的吧。”
“是。也就是前不久,雲中給我看了那些個特造銅錢,我才找著機會說。都是自你那兒聽來的,托我有時機轉告雲中的,我卻差些沒能提點他,慚愧慚愧。”唐老說著,自罰一杯。
禮尊搖頭,微歎:“唐老謙虛了。你出身貴胄,本就懂得特造銅錢之事,對那孩子,尚需再點破一些與雲墟的關聯罷了。看遍諸人,我隻能找不相幹的你相托,是我為難你了。”
說著,禮尊也自罰一杯。
兩人各舉空杯,相視大笑。
笑著,唐老提壺,為兩人再斟。
禮尊的目光看向外頭,隨意一瞥。
稍遠處,另一座長亭之外。
夜色之下,楊柳之畔。
一人手提燈盞,剪出一道側光而立,麵容朦朧的影。
熹微之中,晶瑩亮潔,如夢似幻。
一位上了年紀,普通服飾,發髻一絲不苟的女子。
尋尋常常的娥眉淡掃,尋尋常常的回眸一笑,尋尋常常的眼波半轉,卻是比三十年前愈發從容安逸的美。
似被幻境般的燭光耀花了眼,引入了夢,禮尊一時呆怔,複而渾身一震,霍地直立而起!
唐老被驚了一跳,趕緊道:“怎麼怎麼?”
隨著禮尊微顫的目光轉頭看去,唐老隻見夜色之下,楊柳之畔,長亭之外,一個人影都沒有。
疑惑地看回禮尊,禮尊的目光已緩和了。
似是見到了一個早已全然遺忘,卻從來鮮明存活的舊時夢影。
但她是不是夢影,雲墟城會因這夢影再生多少事端,叫人多麼地擔憂,已與此時的禮尊無關了。
他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即將連禮尊都不是了。
“不,無礙。”說著,老人靜靜飲下唐老為他斟的酒,再次緩緩起身。
唐老也不攔,亦一飲而盡,跟著起身。
他知道,禮尊該走了。
禮尊對著唐老,竟笑得格外慈和寧靜,不剩最後一絲遺憾:“有位故人,來為我送行而已。”
————
淨室。
蘇夕言斜靠窗欞,遙望夜空。
有星有月,分外明朗。
不知想起什麼,蘇夕言低頭,極微地抬了嘴角,抬眸時秋水含波,同樣如許懷念般的漣漪。
不知多長時候,門扇輕啟。
“蘇姑娘還在?”飛聲的聲音與腳步一道傳來,“他們呢。”
“他們有事去了。”蘇夕言回頭,對飛聲招招手,“來,陪姐姐說會兒話。”
不過回眸淺笑,已是芙蓉含春。
飛聲隨蘇夕言落座,看著蘇夕言挽袖、煮茶。
“劉氏匆匆趕來,又匆匆回府,自稱尚有京城來探望的親眷。”夕言的聲音侃侃道來,“你覺得,是什麼意思。”
飛聲沉默了會兒,靜靜答道:“友善地警告。”
夕言笑了:“嗯,我也這麼覺著。”
飛聲道:“該的。”
夕言點頭:“的確。她是感激,但也免不得擔憂。”
趕來祝賀道謝,是不失禮。匆匆來回,亦是不至失禮地委婉表達,京城來的貴客,絲毫不比區區一座雲墟城的主人屈尊,甚至更為尊貴。
足以壓住一位青尊,一座雲墟。
因為劉氏亦擔憂。她要自保。保住她好不容易回歸的夫君,和她的家。
一座雲墟,差些毀了她的家庭,她的人生。也同樣還給了她所有。
她感謝雲墟城中幫了她的人,亦要友善地告訴他們,她的家,她的夫君,並不是任由他們擺弄、左右的。
“同樣,也是在警告她的夫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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