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69 更新時間:14-06-28 18:51
飛鬆被付雲中的怒聲喝得一窒,忽然咬唇,疾奔至付雲中身前,拽了付雲中背起來就跑。
付雲中一愣,看著耳側極近處飛鬆分外認真執拗的臉,沒禁住,又笑了:“哎……所以我說,我最喜歡年輕人了麼……”
人生來大抵都是心軟的。經曆過太多舍棄、背叛、利用、恥笑、啃噬、砍殺之後,才會長出一絲又一絲凶狠的肉。
因為年輕,才會心軟,才會有赤子之心,衝冠一怒,不計後果。
就如此時年輕的飛鬆,明明就能一人逃命,或本也就想著一人逃命,卻在看見聽見他人舍命救他時,亦舍命相陪。
付雲中轉頭,清晰瞧見不遠處相擁一處的飛宏與飛星。
朋友,同富貴易,共患難難。夫妻則相反。
若不是這遭,這兩人怕也不會如此堅定,生死相守。
付雲中又歎了。
你妥協、退讓、隨波逐流,可能可以得到許多你不是特別想要,但得到也不錯的東西。你堅守、反抗、死認不改,卻便要奮鬥太多、等待太多、忍耐太多,還可能滿盤皆輸。
而一旦你贏了,一定至少能得到一樣你最夢寐以求、不枉此生的東西。
前麵的這麼多加起來,和後麵的一樣相比,孰輕孰重?
或許這一生,活得樂在其中,也就夠本了。
比如飛宏,比如飛星,比如飛鬆。或許也比如付雲中自己。
付雲中笑,垂眸,清了清嗓子,大聲暴喝一句:“好!”
飛鬆本就驚懼不安拔腿飛奔,這會兒又被嚇了一跳,還沒定神,聽見付雲中繼續一句:“跑得好!”
飛鬆臉色一黑:“……都什麼時候了還叫好你個頭啊!是打算賞我兩個銅板嗎?!”
付雲中是十分配合地一拍腦袋:“哎呀你這一說,我真忘帶錢了!”
飛鬆哭笑不得,快氣瘋了:“你這是給我鼓勁還是泄氣啊!!”
付雲中沉默了一小會兒,忽道:“可以不努力,但是別放棄。努力可能隻是個屁,放棄,就連屁都沒有了。”
飛鬆愣了愣。
這是付雲中一貫的語氣。平易、粗俗,惹人發笑,卻很在理。
就好像付雲中曾和飛鬆說過,世上越深刻有理的話,往往越淺顯易懂。比如說,人間最殘忍的事之一,就是你想多了。
飛鬆剛想說什麼,隻聽付雲中又道一句:“哎呀小心有飛石!”
付雲中說著,鬆開環住飛鬆肩膀的雙手,猛地側身一翻。
飛鬆聞言緊繃身軀,被付雲中的力道帶著回了個身,還未看清飛石,已覺前胸腰腹受擊,其中幾處正中大穴,隻來得及驚呼一聲,便閉眼軟倒,失了聲息。
可直到飛鬆躺在沙原之上,身邊還是幹幹淨淨,一顆石子都無。
付雲中搖了搖飛鬆,假惺惺喊幾句:“哎呦飛鬆你怎麼了?受傷了嗎要不要緊?小飛鬆?鬆鬆?”
瞧著沒反應,著實昏睡過去,才放心,舒氣。
回頭,飛宏與飛星已雙雙仆倒,身軀交疊一處,染了一地新鮮血液。
隻剩另一雙碩大雙瞳,烏中帶青,泛著金光,淩空一轉,盯死了僅剩的付雲中。
付雲中半是苦笑。
指尖縈繞的歸雲劍氣,不再壓抑,宣泄而出。
歸雲劍氣,無形無相,萬形萬相。
亦剛亦柔,可攻可守。繁簡相宜,一招萬招。
承襲此功者,便如同有了點睛之法,手中無論是刀槍劍戟,奇門兵器,都似有了它的靈氣,它的精魄,意動隨心,人兵合一。
無所謂剛柔,無所謂攻守,無所謂繁簡。
晴空歸雲,萬法歸宗。
但它仍是劍氣,不是劍招。
而即使別加用心,練成絕世劍招者,也不一定能成歸雲劍氣。
從來無人能解釋,隻得歸結兩字:資質。
因此,雲墟分“劍尊”、“武尊”,便是一重內功,一重招式,不拘何種兵器。傳言,曆代選擇青尊的首要條件,便是資質優異,能得歸雲劍氣之大成。
但飛鬆不明白。除了飛聲以外的所有飛字輩,乃至絕大多數的重字輩雲墟弟子都不會,也無緣明白,歸雲劍氣,若到深處,是不需要劍,不需要刀,連所謂的兵器都不需要的。
劍氣,必得依托劍身,便讓人肉軀殼,在大成歸雲劍氣後,以身為劍。
身既為劍,劍隨心動,何須兵器,何人能破。
哪怕對著萬古異獸。
付雲中額上一層細密冷汗,嘴角的歎息勾著勾著,就成了個譏嘲般的角度。
他不是沒見過。
當他還是個少年。
高冠銀發的男子手執長劍,衣不沾血,飛袖半空,黛衣金線映著劍鋒虹芒和刺目日頭,在滿目蒼涼,遍地血屍正中央,光影分明地剪出一個眼眸灑淡,神容溫柔,嘴角輕勾,蔑視塵寰的微笑。
血屍。巨大的血屍。
大大小小,赤頭,黃羽,喙爪鋒利如刃,卻抽搐哀鳴,隻剩一口半口氣的重明鳥,足足十六隻。
銀白長發的男子手起劍落,再添一隻,正落少年身前。
“又見麵了啊……”如今的付雲中站起,對著巨鳥自言自語般開口,愈發放肆地無聲微笑,“當年我喊你們什麼來著……哦,是兩雙眼睛的大鳥?”
說著說著,指尖月白陡而幽藍,急速升騰。
純粹精深,已近大成的歸雲劍氣。
付雲中可以用它催動珍珠取敵性命,可以用它隨手撚沙擊落駝鈴上的卡子,也可以用它貫注指風,讓飛鬆好好睡上一覺。
又可否用它,阻下異獸腳步,砍下異獸頭顱,就如當年神兵天降般的男子一樣?
付雲中是真的不知道。
他隻知道,也隻需要知道,他再阻不下異獸的腳步,砍不下異獸的頭顱,喪命的就會多一個他自己。
然後,付雲中開始動了。
他開始——扔東西。
東摸西摸。先自衣襟裏掏出自飛聲處偷來的名牌,還有些金創藥膏、沿路犯老毛病不知哪兒撿來的好看石子兒、野花兒,嘩啦啦扔遠。
其中兩顆石子貫了劍氣,直擊飛宏睡穴,叫勉強直起身意欲馳援的飛宏又趴了個結實。
再取出塞進腰帶間,隻剩了三顆珍珠鑲嵌的劍鞘,遺憾地看了一眼,也扔遠去。
剩下騙飛鬆說沒帶的錢袋。上好料子上好做工,翻到外頭的黃布內裏,比裏頭深藍浮金的絲絹更是皺皺巴巴,磨損嚴重,多年洗曬而泛黃的顏色。
付雲中珍重愛惜地撫了撫錢袋,手勁一緊,錢幣摩挲聲中,照樣丟卻。
最後,自腰縫間隙處,變戲法似的摸出一極小巧,小巧得極不起眼之物。
細看,才知是把小刀。遠看,頂多是把掏耳勺。
銀白,黯淡,幹淨,哪座千年古墓裏起出一般。
僅小指長粗的刀身,卻有著一彎明眸般水潤的鋒。
看似溫柔纖弱,實則極銳極悍,還連個刀鞘都沒有。
裸著鋒芒,若不是在身邊太過年深日久,哪怕付雲中都難以駕馭,甚至難以收藏。
這才是付雲中真正的防身兵器。雖然不盈一握。
隻適合幼兒拿捏的大小,當年,也的確是送與幼兒的。
早在男人牽著小付雲中的手,站在雲墟城門前時,男人便半蹲了身,摸了摸小付雲中的頭,道了句,從此,我不再喚你作雲中,你也隻能喊我作師父,明白嗎。
看著男人俊美無儔的臉龐,小付雲中不明所以,愣愣點頭。
然後男人自腰間摸出一物,掀開包裹絹帕,遞與小付雲中麵前,道,送與你的,防身用罷。
沒過多久,男人舍名換姓,成了華衣峨冠,高不可攀的雲墟第一人。
從此,發色成雪,長長披垂,月下如仙。
送與付雲中的,便是這把明眸小刀。
付雲中看著小刀,握著短窄刀柄的幹燥指節輕盈而鄭重,漸趨收緊。
這是幾乎跟了他一輩子,極少用到,一用,便是以命換命的最後的兵器。
抬頭,看著已然俯衝而下的巨鳥,耳邊冷汗沿著鬢角而下,卻同時咧開唇角。
手腕一揮,竟將明眸小刀——狠力擲向遠處,直直沒入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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