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23 更新時間:14-07-02 21:55
第一眼。
見到的是破敗風蝕的房頂。不算微弱的晨光中,亦是昏黃灰暗的顏色。
沒有破個洞,灌進呼呼冷風沙塵就已經不錯了。
想著,飛聲呆了一呆,又愣了一愣,支起上身。
晨光半照在那張精致而不浮華,清貴而不張揚的臉上。
臨時借宿,簡樸卻也足夠溫暖的被窩。
環視。
昨夜清掃拾掇出的舊時兵營,狹小,隻夠兩三個人挨著歇息。
破窗已補。天已亮。
飛聲一人。
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一般,飛聲猛地往身上一摸。
被人服侍睡下一般隻著了一件素淨中衣,自然摸不著東西,又趕忙拉過被隨手丟在枕邊,皺成一團的外衣,錢袋之類俱在——僅少了一樣。
想起某人聽似勸誡,實則諄諄善誘般催人入睡的嗓音,飛聲的麵色沉了三分。
再不起來,我偷你東西啊。
又想起自己還“嗯”了他一聲,飛聲的麵色更沉了三分。
還能是誰。
能將、敢將飛聲價值不菲,象征尊貴的衣裳扔成剛被五花大綁過似的人,也就付雲中一個。
少了的東西,相比而言,該算是一文不值。
就是片小木板。
輕巧,巴掌大小,上書各人名諱,隨身攜帶。木質不好,做得也不精良,邊緣還有些粗糙,若不好好保管著,嗑嘣一聲就斷了。
在這場“初兵行”中,卻格外重要。
各考生乃至管帶、師父、考官及隨行人員,不論過關、落榜、作弊、受賞、處罰,隻要名牌被諸尊收到手中,便是塵埃落定,誰都說不得一句。
再抬眼,視線正前方的窗台上,另一塊小木板躺在已不大晨的晨光中,像極原主地安安生生坦坦蕩蕩管你怎樣,上書三字:“付雲中”。
同時聽見屋外已剩小半的人聲,飛聲已明白了。
長長吸氣,緩緩呼出。
起身,穿衣,梳洗。
極之尋常的動作,隻更快得利落,利落得穩當。
衣物伸展時的拂動,發帶綁起時的緊繃,水珠劃落時眉心的微皺,都透著一股清正祥和、不怒自威。
但隻有熟知飛聲的人才知道,飛聲動怒了。
怒得不動聲色,肝火中燒。
正此時,門吱呀開了。
飛聲掃了門口一眼,繼續洗漱。
來人一貫木頭人般的冷淡,自顧合上門扉,走近。
明恩。
麵容冷俊,隱隱銳利。功夫一流,完全不輸雲墟“重”字輩師叔,卻甘做管帶,不入關門,更不領一官半職。
昨夜留宿這小屋的,一個飛聲,一個明恩,另一個付雲中。
飛聲洗著,明恩就坐在一旁看著。
直到飛聲差不多停當,才開了口:“他代了你的位置,跟著第一隊走了。”
飛聲點頭:“恩。不然他偷我名牌做什麼。”
按照昨夜分組,飛聲第一隊,付雲中第三隊。
明恩甚是少見地笑了一聲:“我就說麼,你怎會突地不舒服,叫他代你先走。”
飛聲看了一眼明恩。
明恩一笑,鋒冷銳利頓時少了不少,也更俊俏些了。就是還剩下的那一半皮笑肉不笑似的嘲諷,估計這輩子都改不掉。
明恩也看向飛聲,繼續道:“怪不得你一大清早發火。我頭一次見。”
飛聲自顧拾掇,道:“你一大清早就這麼多話,也少見。”
垂眸說著,掩了其中慍怒自諷。
是了。飛聲自己也不明白了。
明知不可放鬆警惕,可一挨著付雲中熟悉溫暖的氣息,一邊口口聲聲說著不會睡著,意識一鬆,竟真就這般直愣愣睡了過去。
還睡得夠深夠沉,連怎麼被付雲中帶回來的都記不大清了。
更偏清楚知曉,付雲中什麼手腳都沒動,他是真的自己睡沉了去。
簡直像是離鄉太久的遊子,一見了久違的風景,不醉自醉,不夢自夢。
明恩看也不看窗台,道一聲:“他的名牌留給你了,第三隊人馬即將出發,半日便至,你很快就能和他在綠洲彙合,不必太過擔心。”
沙原環境險惡,人跡罕至,風雨突變,未免全員覆沒,每回挺進都分三至四隊,左中右分路趕往距沙關半日到一日路程的綠洲彙合。第一隊路程稍長,需一日前行,但路徑坦蕩,較少險阻,沿途亦多避風塵處,埋了淨水幹糧,故作為先遣,算是保底的一隊。第三隊相反,路程短,隻需半日,必要時可作急先鋒挺進,但橫越沙原腹地,一旦出事,無依無靠,要想生還,隻能各聽天命。第二隊介於兩者之間,緊急時左右馳援。
參考以往安排,相較最為安全的第一隊由幾名“重”字輩師伯師叔及較為優秀的“飛”字輩師兄師姐帶隊,攜抽簽決定的數名應考弟子、輜重及借此機會尋求雲墟庇佑,抄個近路穿越沙原的百姓們率先前行,天蒙蒙亮便走了。
本分入第一組的飛聲落了隊,現下也隻能隨第三組人馬趕往綠洲。
而這第三隊人馬,可謂重兵所在。
除了帶隊第二組的武尊淩峰及其大弟子重峰,和與飛聲同為禮尊左右手,年紀最輕,卻掌權最高的“重”字輩小師叔重霄以外,其他諸尊及其大弟子,全部在此。
按照抽簽抽到第三組而興奮雀躍不已的應試弟子的說法,哪怕流傳了數百年的所謂“重明鳥”成群殺將上來,也照樣被這一組真正的雲墟精銳殺個片甲不留,拔毛烤了吃。
飛聲沒有見過重明鳥。對於沒真正接觸過的事物他從不貿然判斷。但他至少讚同,這看似最危險的第三組,實則最安全。
想著,飛聲的眉心又皺了。
明恩站起,道:“好了。我也該走了。”
飛聲聞言,頓了動作,盯向明恩。
撫平良好的鋒利,刻意流露的刺探。
明恩又哼笑一聲了:“對。就是你所想的。我要走了。第三隊人馬,我不會跟去了。日後你掌控雲墟的野心,也不會有我的一份。”
飛聲不答話。
頓了頓,卻繼續整理衣角。
眉頭也鬆了,反而好似無動於衷。
明恩倒是疑惑了。
等了等,飛聲竟然沒有開口問詢他的意思。
不過明恩是一貫冷淡的,比付雲中更無所謂他人愛恨生死。沒人問他,他也懶得回答。
扭頭就走。行李都不須。
步至門口,卻聽見飛聲輕歎般一句:“你不必趕去救他。”
明恩一驚,頓住步伐。
飛聲的聲音繼續傳來:“他這麼決定,便有他的意思。”
明恩緩緩轉過頭來。動也不動的表情。
隻眸中一瞬陰鷙,利爪般劃過,似是一刃堪堪停在飛聲眸前三分之一寸處的劍鋒,未觸已寒。
連這寒都是收納完好的。
隨時進,隨時退,隨時出其不意,取下首級。
飛聲卻毫無察覺般,整理好最後一處衣角。
他壓根就沒看明恩。
被陰寒蟄了一蟄,動作未遲疑分寸。
一振衣襟,這才回過頭來,好好看著明恩,從容微笑:“在成為我的人之前,你就已經是他的人了。不對麼。”
明恩目光微震,轉而探究。
飛聲走到一旁,明恩昨夜歇息處。
緊挨著的小桌上,取出隨手插在桌板縫隙裏,一杈仍舊小巧可愛,新鮮紅潤的紅果枝條。
隨著動作,紅果兒在明淨修長的指間悠悠輕顫。
明恩略皺眉,目光愈發精邃。
飛聲的笑容卻更柔和溫暖了些,目光自紅果轉向明恩:“對。我瞥見了。出發當日,戲台。”
明恩不語。
當日,明恩被安排在轉角陰暗處,隨時應急。即將散場時候,這一截紅果枝條自風中突降,釘入了他的衣襟之中。
細軟纖弱的枝條,如情人指尖,柔柔探入衣襟,角度恰好,力道恰好,連衣裳都不傷寸縷。
帶著張同樣小巧可愛的紙條,去勢方收,與紅果一道輕搖。
飛聲嗅了嗅小紅果,清冽微香:“照理,他的行動一向是難以察覺的。不過你也知,對於他,我也一向更為上心。”
“……嗯。可惜有個地方,你猜錯了。”明恩終於開口,卻道,“那日之前,我壓根就不知道‘他’是誰。或者說,我不確定。若不是留了心眼,專注在某一人身上,哪怕那日,我大略也無法察覺,我所聽令之人——就是付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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