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86 更新時間:14-05-30 19:49
當夜。
諸尊領著此次“初兵行”入圍弟子及幾乎整個雲墟城的精銳趕往沙關而去,留下守城的弟子們卻也都不安生了。
“聽聞了麼?今早祭禮之時,方掌事和武尊……”趁著夜色,一名弟子旁顧無人,湊到一同值守的夥計耳邊輕道。
夥計也壓低聲音,挑眉道:“怎會不知?全榆林都知了,何況城裏頭,傳瘋了快。”
“想方掌事平日裏裝得一本正經,滿口官話,可誰不知她豔名在外,隻是沒想這回連武尊都被拖下水。”
“嘿,誰知道是誰拖誰下水!武尊平日威嚴,看這架勢,估摸著還不止和個方雪娥有一腿呢!”
兩人竊竊輕笑,察覺什麼,往稍遠處一望。
那頭,顯然也是兩人一組值守雲墟的弟子和另一隊雲墟人馬正在口角,鬧得還不算小。
細細聽去,不止那頭,雲墟四下或近或遠傳來的響動,都是相似:
“你們憑什麼來替我們值守?”
“不必守夜,回去睡大覺是好,但這節骨眼,你們可是將我們武尊一脈之人全替換了?”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何況武尊尚在位,這可說不過去了。”
“奉禮尊之令?白日裏怎沒聽他提起?”
“哪怕武尊有過,也不必懷疑到我們武尊一脈全部弟子呀!”
兩人細聽,互視,擠擠眼。
“怪不得了,我們文尊一脈從未在大事之際守城,都是武尊一係之事,今日卻挨著咱了,原是要替了武尊弟子。”一人道。
另一人搖頭歎息:“這麼看來,是要動真格的咯!”
“這回初兵行回來,雲墟怕是要改頭換麵了。”
“哎,誰知道呢,武尊從來不是善茬。沒準兒,初兵行還沒回來,就已經出大事了喲……”
夜色另一頭。
榆林,郊外。
一名雲墟弟子抬手,推開農舍院門。
屋裏須發稠密的異族男子開門相迎,一口不大利索的中土話:“怎麼,今夜不是該你們武尊弟子守城麼,怎的有閑來這兒轉悠。”
武尊弟子苦笑:“可不是,突然把我們幾乎撤了個精光。方回了玄煉宮,未得休息,師父們又差遣我們往貧苦農家裏去,幫著幹上幾天活,反正諸尊都走了,城裏沒啥事,閑著也是閑著。”
男子大笑:“我們雖貧苦,卻身強力壯,用不著你們幫襯。”
弟子連連擺手:“要的要的,武尊先下不在,師父們下的令,不遵可不行。”
男子想了想:“當真要幫著幹幾日活?”
弟子趕緊點頭。
男子又笑了,目光中隱隱的沉冷:“卻也正好了。明日,我也有些事,要出城個幾天。”
立於紅石峽巔,俯瞰雲墟榆林之人,便靜靜地笑了。
月光一罩,連笑意都在隱隱綽綽的樹影斑駁之中包藏完好。
高高瘦瘦,身量修長。
略帶孤高的眼角總帶著比三分多些,比五分少些的異域風情,偶爾微挑著看人時,七八分的惑人。
他等待著所有。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聽得見的,聽不見的。
背手而立。站姿輕鬆,不算十分偉岸。
背在身後的指間,夾著一小杈小巧可愛,新鮮紅潤的紅果枝條,隨著輕輕撚撥的動作左轉右轉,一顫一顫。
他抬頭。
又是滿月時候。
“你究竟,想要我們怎麼做呢……”輕聲開口,在尚未完全褪去冬寒的夜裏凝成一片白霧,襯著唇邊更多笑意,“她,又會怎麼做呢……”
月下,天邊。
沙關。
廢棄百年,風蝕日烤,空餘架子的斷壁殘垣。
全部雲墟弟子集結完畢,休整露宿。
沙關雖是偏遠,當年也是通商要地,雖多年未用,關卡附近破陋農房兵營稍加修繕清掃,再加上來時自帶的露營帳篷,借宿一夜,問題不大。
長了這麼些歲數還沒嚐過露宿荒原的少年弟子們興奮得很,一麵擔憂著明日越過沙關之後會如何,一麵難解童心,睡在一處的不論關係好壞都和郊遊似的笑鬧,師父管帶們在帳篷邊上一咳,立馬沒了聲息。
飛聲搖頭微歎,提步,繼續從帳篷間走過。
抬頭。
沙關城頭,值守弟子筆挺站著,更襯得這古舊城牆破敗而肅穆。
究竟是什麼朝代,哪位將領在此修築城樓,甚至這被喚作沙關的關卡究竟是何名稱,都已不可考。於人所知的,隻是早已模糊不清的城頭牌匾外頭,重新安上了這代禮尊親自起名,親自書寫,簡潔明了很有老爺子風範的“沙關”二字。
飛聲的目光收了收,愣了愣,重又看去,微笑了。
城頭,簷角之間,值守弟子也發現不了的犄角旮旯。
一人披著件厚實而老舊的黑色大氅,打著花布頭補丁,沿帽一圈兒不知什麼長毛毛,看起來油亮順滑,質地甚佳,隻是稀疏的稀疏,禿毛的禿毛,不知哪家交好的富家子贈的舊物。
裹在裏頭的人背麵看去像極個蜷縮哆嗦的小老頭,走近一看,雖包得嚴實,卻歪七豎八很是自得地屈膝盤腿,腦袋一晃一晃,原是在對著沙漠盡頭輕聲哼歌。
飛聲又搖了搖頭,歎了一聲。
察覺人來,哼著破調子的人半回了頭,又看向遠方:“喲~打發崽子們睡啦?”
“嗯。”飛聲坐在付雲中邊上,也眺望遠方。
滿滿月華。
滄桑荒涼的沙原,獨特的靜謐。
飛聲忽然有些明白付雲中為何要搖頭晃腦地哼歌。
哼著歌,得著樂,才不會覺得這一望無際的荒蠻之地哪怕無風無沙,遠遠靜觀,都雄渾壯闊地似要將人吞噬。
付雲中道:“這地兒白天火烤,晚上溫度驟降,寒得要死。現在時節還好些,早一兩個月,沒經驗的人睡一晚上真是就怎麼沒命的都不曉得。你看好崽子們啊。”
飛聲道:“不打緊,剛睡前分了明日各自前行的三組,領了名牌,他們正興奮著,或許一晚上睡不著覺,凍不死。”
不同於相較而言更為鬆散的“擷英會”,“初兵行”時各考生乃至管帶、師父、考官及隨行人員皆領一塊輕巧木質名字牌,隨身攜帶,不論過關、落榜、作弊、受賞、處罰,隻要名牌被諸尊收到手中,便是塵埃落定,誰都說不得一句。
“沒事,凍壞了,給我預備的擔架借他們抬回去。”一向專門負責拖後腿,這回直接成個重傷號的付雲中嘿嘿笑,“他們討論的是明日之事,還是今日之事?”
“都有。”飛聲頓了頓,“可憐了其中幾個本對方掌事印象十分好,暗中仰慕的少年郎,垂頭耷耳,很是傷懷。”
“……蘭心認罪了麼?”
“說是認罪,還不如說是來領罪的。”
付雲中微愕,看向飛聲。
飛聲繼續道:“今日清晨,禮尊喚她來,她已似早料著這一天了,算是和盤托出吧。”
付雲中忽然想起白日裏禮尊說的那句“若要得人善待,必先善待他人”。
“蘭心這女子,看著柔弱,甫出口,卻已叫我刮目相看。”飛聲的語聲帶上喟歎,“被這麼些個故作威嚴的男子盯著,還麵不改色,擼了袖子,露出雪白至蒼白的一大截臂膊,越靠近肩頭卻越是縱橫新舊傷,瞧得人不得不動容。她依舊平淡,道了一句:‘我等這一天已經夠久。如今,不是我說不說,而是你們信不信了。’”
聽著,付雲中似能想見,蘭心垂著眸子,一張幹淨端正,猶為沉靜,甚至帶些虛弱,比年紀更成熟三分、緘默三分,乃至滄桑三分的的臉龐,撫著血痕,靜靜開口,淡淡微笑。
跟著那樣的主子,被他人無端指責與孤立,她的本性,卻原已被逼得如此決絕。
飛聲道:“所有一切,都是方雪娥謀劃好的。方雪娥本也沒那個膽子,可她卻於三四個月之前,突然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方雪娥作風不檢,本也是常年喝避孕之藥,當時便將蘭心毒打,道是蘭心未檢查好藥方之故。其後又變了心思,要利用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坐上刺史夫人之位。這期間,因孕,亦因歹心,方雪娥時常私下拿蘭心出氣,還都傷在外人無法察覺之處,那丫頭著實受了不少苦。”
“……也難怪。看來這胎當是淩峰子嗣,若是淩峰知了,必會將胎打去,或是反手讓方雪娥先一步身敗名裂,逐出城去。方雪娥這般有野心有機心之人,怎甘坐以待斃?蘭心也是能忍夠狠,搭上自己,終將方雪娥扳倒。”付雲中說著,笑一聲,又斜對著飛聲挑了挑眉,“但做得這麼大,牽連這麼多,連京城的人都來了,是方雪娥造的孽,還是你幫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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