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

上卷 半城煙雨半城酥  第三十五章

章節字數：2939  更新時間：14-12-28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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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這個名字，分明不再被付雲中春暖花開般的目光盯著，桑哥卻更覺骨節透寒，麵色都蒼白了。

    ——仆固懷恩，鐵勒族仆骨部人，世襲金微都督。

    為人忠勇，安祿山叛亂伊始，即刻趕赴靈武肅宗帳前，與郭子儀、李光弼投身討賊護國，逢戰必躍馬橫槍爭先入陣，戰功顯赫，威震敵膽。光複洛陽，戰鄭州，降汴州，下滑州，破衛州，平定幽燕，最終迫使史朝義兵敗自殺。七年平叛，仆固懷恩居功至偉，嫁女和親，因功升尚書左仆射兼中書令、河北副元帥、朔方節度使、加太子少師銜，實封一千一百戶、大寧郡王。

    安史之亂中，仆固懷恩一族四十六人為國殉難，可謂滿門忠烈。尤其在與同羅的戰鬥中，其子仆固玢兵敗投降，後又乘機逃回，仆固懷恩竟然怒斥其子，當眾斬首，大義滅親。另一子仆固瑒也英勇善戰，常常深入敵陣，殺賊甚眾，叛軍見其皆望風披靡。

    如此忠烈，卻逃不出為朝廷猜忌，宦官汙蔑，淪為叛臣的命運。

    曆經安史之亂，李唐王室再也無法信任武將，朝廷對大將的猜疑已經讓郭子儀、李光弼先後被明升暗降地被剝奪了兵權，平定安史之亂中的勇將來瑱也因為得罪了宦官被貶賜死。早在寶應元年，仆固懷恩深明大義，赴虎穴，說服登裏可汗助討史朝義，立下了挽狂瀾於既倒的砥柱之功，亦成為他被人猜忌詆毀的開始。

    廣德元年，仆固懷恩奉命護送自己的女婿登裏可汗和女兒光親可敦回漠北，宦官、監軍駱奉先誤信辛雲京的謠言，竟向朝廷誣告仆固懷恩與回鶻勾結，進而逼反仆固懷恩。

    永泰元年九月，仆固懷恩聲稱代宗去世，再度引吐蕃、回鶻、吐穀渾、黨項、奴剌等部總共數十萬人來犯，郭子儀率兵抵禦。二年十月勾結吐蕃、回鶻，三十萬大軍兵犯晞州、奉天，震驚長安，郭子儀率兵抵禦。

    丁酉日，懷恩暴死於軍中。後吐蕃、回鶻大軍為郭子儀所平定。代宗聽聞後，遺憾道：“懷恩不反，為左右所誤耳”。

    “你有回鶻血統，更有中原血統，麵相體格一看便知。”付雲中繼續道，“仆固懷恩先後共有三女遠嫁外夷，為國和親，蕩平寇敵。為人所知的，一是光親可敦，二是崇徽公主，都為堂堂回鶻王後。而另一女與光親可敦同時出嫁，身為媵妾，從此再無消息。”

    唐肅宗李亨正式即位當年，回鶻英武可汗將自己可敦的妹妹嫁給唐敦煌王李承寀，被肅宗封為毗伽公主。兩年後，可汗又派使節向大唐求婚，唐肅宗答應將次女寧國公主、宗室女小寧國公主嫁給葛勒可汗。可汗再次為自己的小兒子移地健向唐求婚，肅宗便將仆固懷恩的兩個女兒許嫁。

    同年，仆固氏姐妹跟隨寧國公主、小寧國公主的車隊一同來到回紇，嫁給英武可汗的少子移地健。其中一位做了他的正妻，另一位則是以“媵”的身份為妾室。

    八個月後，老邁的英武可汗便去世了，次子移地健繼位，既是登裏可汗。唐將登裏可汗冊封為“武義成功可汗”，將正妻仆固氏冊封為“光親可敦”。可敦，既是回鶻的王後。

    代宗永泰三年，光親可敦病死後，登裏可汗指名要仆固懷恩的女兒做妻子，於是代宗又將仆固懷恩的幼女封為“崇徽公主”，於次年嫁給登裏可汗。

    蠻夷之地，收繼婚製，光親可敦病逝已是幸運。多年後登裏可汗被宰相頓莫賀達幹殺死，頓莫賀達幹繼位長壽天親可汗，崇徽公主隻得嫁給殺夫仇人為後妃。又多年後，崇徽公主與登裏可汗的女兒“葉公主”將長壽天親可汗之子，其後繼位的忠貞可汗毒死，是否可算報了殺父之仇。

    而那位以“媵”的身份作為妾室嫁與登裏可汗的仆固氏女子，從此青山黃土，杳無聲息，堙沒異鄉。

    “……僅以麵相體格，便硬要將小民我與當年叱吒風雲的一代大將扣上關係，未免武斷了。”桑哥不再看付雲中，目光投向前方空洞的密室巷口，語調足夠沉穩，還多帶了一分自嘲的笑。

    付雲中頓了頓，語調悠遠，轉口道：“你聽說過吧，寶應元年、寶應二年，安史之亂最後的兩年，擢為朔方節度使，奉命駐守此地的大將，便是仆固懷恩。駐紮靈州，死守的卻是這榆林。鎮守邊關的確重要，榆林亦是重鎮，但也僅隻是個重鎮，與邊關大城無從比擬，更何況內亂當時。可有如此重要，值得四道聖旨連下，傳喚仆固懷恩自前線八百裏加急調於此地？仆固懷恩究竟是來鎮守朔方，鎮守靈州，鎮守榆林，亦或，是來鎮護雲墟城？傾力守護雲墟城的大將又何止一個仆固懷恩，一代李唐皇朝，或比有唐更古遠時候，便已如此了。”

    桑哥又沉默了。

    誰都知道，這紅石峽巔，遍植胡楊，青磚黛瓦，重樓巍峨，虹橋穿梭的雲墟城，就好比唐王朝的一座隻傳人口，不見史冊的王城，或比王城行宮，更得了整個王朝的敬仰庇護。甚或，自東漢初年，第一代青尊歸青雲創立雲墟城之時，它便得了或安定、或戰亂年代，所有王朝的敬仰庇護。

    它分明沒有地界，可人人都知道它的地界，不差一寸。在這地界之上，哪怕長安城來的八百裏加急通緝令，甭管已累死了幾匹好馬，拿不拿得人，還得問問雲墟城的意思。

    守城門衛不放人，天王老子也得在門外苦等一個晚上。

    連安史之亂時，人民不死於兵禍，則流亡他地，常有數百裏內無人煙，可雙方軍隊都避開似的繞過了雲墟城，也繞過了榆林，留了此地一處生機。

    “避開”的說法，自然是神話。戰亂年頭，刀劍無眼，一座巍峨大城，不被征調軍用，已該磕頭慶幸了。

    八年安史之亂，被急調朔方，鎮守雲墟的大將，先後為郭子儀、李光弼、李國貞，盡皆良臣猛將。

    最後一位，仆固懷恩。

    每一任在此都並沒有待上多久。他們有太多的仗要打，太多的土地要收複。但無疑，最危亂的年頭，是他們率軍死死守護了榆林和雲墟，不曾讓賊軍進犯分毫，才留下了雙方軍隊避開似的繞過此地的說法。

    “亦即是說，李唐王朝，的的確確是知道雲墟城的秘密，且必須傾其所能，守護這個秘密，守護這座雲墟城。而曆代守護雲墟的大將，或許也是除了皇帝老兒之外，僅有的幾個知曉這個秘密的人了……”付雲中輕輕鬆鬆，說著忤逆犯上的話語，還抬手，輕拍了拍塞在腰間，皺皺巴巴的錢袋。

    拍了一拍，再拍了一拍。亦或是撫了一撫，再撫了一撫。

    寶貝似的，小心翼翼。

    本就古舊的錢袋，塞於腰間，也僅瞧得出一截褪了顏色的抽繩。

    付雲中的目光卻是深沉，而柔和的。

    深沉得直似倦怠。倦怠得不再想去回憶，去體會，去追尋。連思索、動搖與停步都懶得。

    柔和得，卻如一撫一碰，都能觸及親人指尖般柔暖的體溫。

    文宗朝、憲宗朝、德宗朝。代宗朝、玄宗朝、武周朝、玄宗朝，乃至當年高祖開爐紀念的少量“開元通寶”大錢。有唐以來的代代特造銅錢，都在這古舊錢袋中安睡，數十年，數百年。

    付雲中早已再次潛入藏經閣珍書庫，與《雲墟記事》一一確認過了。

    唐老所說，完全無誤。

    鑄錢之時，便是代代青尊，新舊交接。

    然後付雲中繼續開口：“守護雲墟城，與守護青尊，或許，本就是不同的意義。”

    桑哥聽不明白。

    付雲中靜靜道：“我也還不明白。我不是來複仇的，但的確是隻來自十二年前，為了撕開迷霧，揪出這個秘密的幽魂。你更不必明白。你也沒興趣明白。”

    許久，桑哥終於也微笑了：“……說來說去，你如此咬定我，好似連證據都不需要，亦是因為，我一來，便盯住了尋常人極難盯上的，或許便是雲墟城秘密的尾巴。或許隻有身為曾經鎮護雲墟的大將之後，才能踩住的尾巴。”

    這一回，輪到付雲中笑了。

    “因為我不但盯上了你，還懂得用女人，來盯上你。”桑哥吸了口氣，調整姿勢，躺得越發懶散了，半勾了唇嬉笑一聲，“誰說偶然不是一種必然呢。淩峰利用青禾接近你扳倒江見清，卻不巧讓我窺到了雲墟城反常的動搖。我便繼續用女人來盯上你，接近你，哪怕我什麼都沒讓青禾幹，已引得雲墟城更為明顯的動搖。這也讓我更為確信，你，便是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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