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18 更新時間：14-06-26 17:37
韓浞領著淩司羿與慕清華進門時，日已西斜，餘暉脈脈。婦人早收了繃架，進屋張羅飯食了。我與小兒玩得滿頭大汗，滿身泥漬。
我一見那幾人，便牽著小兒的手迎向他們。
他們倒是一愣，半晌，慕清華方走近我，用袖口擦了擦我滿是泥巴的臉：“純兒，你瞧你這一臉的泥。”
牽著我的小手不知不覺緊緊地捏住我，我顧不得和他們打招呼，蹲下身子柔聲道：“不怕不怕，小童，這幾個哥哥都是姐姐的朋友。”
淩司羿不由笑出聲來：“純兒，倒不想你帶起孩子來這般……嗯，溫柔。”他擰眉想了想，好像終於想到了一個詞可以貼切地形容我目前的狀態，神色間頗是驚疑。
我斜瞥了他一眼，拉著小童的手：“我們先去將這身上的泥洗一洗吧。”一邊走，一邊朝著屋裏喊：“香雪香雪，弄一盆水來。”
香雪很快便捧個一盆溫熱的水出來，我先擰了毛巾將小童臉上的泥點子擦去，倒驚得香雪連聲道：“小姐，讓我來吧。”
“不用不用，我能弄好。”我打心裏喜愛小童這個小不點，熱情未減，親力親為地將他身上打理幹淨，雖然中途有些磕磕碰碰，但小童很配合，決不在擦洗的時候扭動，總體也還算順利。
我忙得不亦樂乎，倒是驚呆了那剛進門來的三人，六隻眼睛齊刷刷都盯在我身上。婦人走出門來，一邊走近一邊不住地感慨：“以後也不知哪個有福氣的娶了純兒小姐去，人又美，性格又平和……”
話音在瞥見了那三個俊秀少年的時候堪堪停了下來，來不及掩拭，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三人身上。
慕清華雅淡一笑：“大嫂，純兒在此叼擾你了。”
我胡亂清理了身上的汙漬，笑著一一指著身旁那三人：“童嫂，他們是我的朋友，來此接我回城。”在此半日，我知道婦人夫家姓童，小夫妻倆恩恩愛愛，男耕女織，小日子倒也過得殷實和美。
童嫂終於如夢方醒地收回了目光，低聲道：“回城？春日日光短，天很快就要黑了。我做了些吃食，若不嫌棄……。”
我望了望天色，又望了望那三人，打斷她的話：“童嫂，我可以再討擾一晚麼？”
“若小姐不嫌這裏粗陋，盡管住下便是。”
淩司羿笑笑：“如此，就煩請大嫂替我們幾人安排一下。”
童嫂一愣，呆呆地抬頭望向說話的俊美少年，半天都沒說出話來。不僅是童嫂，就連我也驚了驚，偷偷地拉著他的袖子低聲問：“你當真要在這裏住下？”
他斜乜了我一眼：“那是自然。”
“雲娘，我回來了！”正說著，院外朗朗傳來一個男聲。童嫂麵色一紅，眼底掩拭不住笑意，卻極力淡然地衝我們解釋：“是我家當家的。”
“小童，來看看，爹爹給你帶什麼好東西……”聲音卻在見到我們之後嘎然而止，有些愕然地望向童嫂。
童嫂溫婉一笑：“山哥，是京裏來的公子和小姐。”
那男子終於回過心神，訥訥地笑，卻仍局促得不知如何言語。我看他短褂上、褲腿上都是泥點子，這麼春寒料峭的天氣，卻沒有穿鞋，光著一雙泥腳，褲管高高挽起。手上還托著幾塊潔白圓潤的石子忘記了收起來，想來那便是他想給小童的寶貝了。這是一個外表憨厚的男子，與童嫂、小童站在一起，有著說不出的熨帖。
“大哥，我們今夜要在此叼擾一宿了。”慕清華淡淡地笑道。
“無妨的無妨的，隻要公子們不嫌，在此住多久都行。”那男子忙不迭聲地說。
童嫂拉了拉他：“快去洗洗換身衣裳，莫要汙了公子和小姐的眼。”雖是嫌惡的話，語氣裏卻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心疼。
那男子嘿嘿一笑，轉身去了後屋。童嫂張羅我們用膳，便抱著小童也去了後屋。不一會兒，便聽得後屋軟語溫言，言笑晏晏。
是夜，我們用過簡單可口的飯食，都在童嫂家裏住了下來。童嫂將家裏僅有的三間正房讓給了我們，又將床鋪上的被褥換了一遍，自己一家便宿在了後屋的柴房中。我沐浴過後，拿塊幹布坐在簷下擦濕發。清洌的風拂過，我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有人貼近，接過我手中的幹布，細細地替我擦拭。我笑：“太子殿下大約是睡不慣民宿吧？”
他嗬嗬輕笑：“那你呢？你又是為什麼這麼晚了還非要沐浴，並且還不讓香雪伺候？”
“一直以來，我過得太安逸，什麼都有人替我做好，我都忘記了我其實不過是普通民眾的一員。我隻不過想多體驗一下這樣的生活而已。”我說。
“我們的生活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大多數人，窮盡一生，也未必能過上既富且貴的生活。”
“可是，你也好，慕清華也好，你們活得很沉重很孤獨。”
“但我們不必為一日三餐憂心，可見造物者是公平的。”
“嗬嗬，淩司羿，你對現在的生活倒是甘之如飴啊。”
“嗯，既然無法改變，不如享受。”他輕輕揉搓著我的頭發，將布遞還給我，“好了，不滴水了，等水汽散去後再睡吧。”
我咧嘴一笑：“多謝。”
他怔怔地看著我，良久，才輕歎：“白純。”
許久未曾聽到有人這樣連名帶姓地喚我，我不由抬目看他。夜色下他著藏藍綢袍，長身玉立，眉目俊美，一雙眼如同黑曜石般清麗，便是如此簡單的妝扮，便也自有一種讓人為之一窒的美。我不禁也看癡了。
“其實，若得一人，和她過與童嫂一家這般生活，倒也不錯。”他低聲說，聲音裏有著不易察覺的傷感，氣息直撲我的臉。
我思緒湧動，若是這話，是由另一個人嘴裏說來，我必會欣喜若狂。然而，那人，必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即便他心裏想，也決不會說。
我勾唇一笑，垂下頭去。
夜已深沉，一顆星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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