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20 更新時間：13-08-26 22:24
一個黑紅黑紅的心髒，盤根錯節著數不清的血管，還有枝杈縱橫的氣管，突突跳著，不是很規律，每跳一下就從心髒的出口泵出一股血液，再從入口處魚貫而入一股血液，血液奔流著，奔往該奔往的方向，有了這種奔流，就有了生命，有了這種奔流就有了旺盛的生命。
李卓然此時的心髒，不跳不動，血液也就乖乖停滯在他的血管裏，一動不動，不動的血液會凝固，會變成粘稠的漿糊一樣的東西，最後，變成血豆腐。
沒了跳動的心髒，他會死亡，會僵硬，會成為一具等待腐敗的屍體。
僵直在冰冷的病床上，他一動不動。
但是，他並沒有死，很奇怪，非但沒有死，他的細胞還異常活躍，僵直的軀體裏麵，細胞細菌都在茁壯地生長，這種生長令他的頭發、指甲、皮膚都在或長長或新舊更替，沒有了能量提供給呼吸，就靜止，就冰冷的靜止。
這在醫學上，是沒辦法解釋的，一個不呼吸沒心跳血液不再流淌的軀殼，醫學可以認定其為死亡。
醫院之所以沒有直接將他推進殮房，主要原因還是他的眼睛，因為雖然身體不動，但是他的眼睛卻時不時地眨一下，這眨眼分明就在告訴著人們，他還活著，他並沒有死透死幹淨，醫生就隻能等待，等他死透死幹淨。
李卓然被拋棄了，連同這間不大的病房，一起被拋棄，也許幾天之後，也許更長的時間，會有人再來觀察一下他，而後就又是很久之後。
這個時間的空隙，他被放置在時間與空間的遺忘一隅，變成了一堆垃圾。
不是沒有人對他產生過懷疑，將近好幾個月不吃不喝，什麼樣精壯的漢子都得餓成一個麻杆，更何況這個並不健碩的軀殼呢？
但是時間一長，這種好奇就被漠然置之所代替，那是一種可怕的司空見慣，當然，這種司空見慣在現如今的醫院裏，再平常不過。
李卓然毫無意識，他也在漠然置之，對這個世界，對這個冰冷的世界……
另一個他，正在查閱案卷審查冤魂之中迷失。
這已經是第八百六十個冤魂了，揮袖送走後，李卓然感覺自己心力交瘁，每一個冤魂的審結，他的內心都會蒙上一縷淡淡的塵土，現在，這塵土快把他的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髒掩埋了，他拿起卷宗的手顯得無比沉重，那些來自於人世間的黑暗令他驚悚，那來自於人世間的齷齪令他嗤之以鼻，那來自於人世間的醜惡令他一度作嘔。
為什麼？曾經活在人世，幻想著地獄到底有多麼恐怖，可到了地獄卻發現，地獄與人間相比，地獄就是童話中的聖殿，人間才是真正的煉獄，這有多麼滑稽與顛覆？一時間，李卓然被悔恨簇擁著，他唾棄生命、他厭惡人間。
不想再翻看那些陳年冤案了，每翻開一件，就等同於又翻開一個醜陋的猙獰官員罪惡史，無論哪個朝代，何種組織，隻要是官員，隻要一朝權在手，便肆意妄為便致民生於不顧，並且還要編造華麗的謊言織就的外衣掩藏醜惡，惡心！
五花八門的冤，林林總總的魂，李卓然不忍再去觸碰，他直了直腰，閉上眼睛，一行淚水順著眼睛邊緣滑落，他該何去何從？
楚江王養足了精神，從後殿溜溜達達地散著心，擺弄了好一會兒花花草草，才反過身奔大殿而來。
“咦？”見到李卓然，楚江王不免驚訝了下下。
“小兄弟，你居然，我靠，這麼久了，你居然沒休息？敬業，十分地敬業呀！老哥我可沒你這心胸，我可是累了就睡，餓了就吃，管你馬什麼冤假錯案，由它去吧！來來來，陪老哥下下棋，來！”楚江王察覺到了木然無助的李卓然的些許變化。
“大王，這陰曹地府果真那麼恐怖麼？”李卓然沒來由地發問。
“你看呢？來也來了，你見到了，你說說，老哥我聽聽~~”
“要我說，這地獄非但不恐怖，離開了人世間的七情六欲，簡直就是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哦，你說的，是那個叫歐陽修的窮酸寫的那個地方吧？世外桃源，啊哈哈哈，那是哪兒？你可知道？那是咱這地獄魂靈穀，那可是個好地方，善良的無邪的在人世間從沒做過惡的人，死後去的居所，那可是個好地方，鬼王去過，回來一通吹，後來秦廣王來老哥這兒也提起過，我們這些冥界之王們都沒有機緣去一探究竟，歐陽修那個老鬼倒是前世修來的陰德，夢裏去了一趟，回到陽間記錄下來，還取了一好聽的名字，叫個世外桃源，嗬嗬，殊不知，那卻是咱這地府魂靈穀啊！”
“原來如此！想不到這人世間憧憬了近千年的世外仙境，卻是地獄方有，看來這最可怖的，還是人間呐~~”李卓然由衷地感歎。
“明白過神來了吧？哈哈哈，小兄弟，還是留在老哥身邊，幫老哥打理這些死去的冤魂，積極陰德，轉回六道輪回之時也謀個好歸宿，在天上各個星宿之中找個位置，不是快哉快哉？”楚江王打心眼子裏說出了體己話，他是真的想將這個看似愚鈍實則精靈通透的魂留下。
“大王，大王對在下的恩德，小人沒齒不忘，大王就是小人的再造父母，小人無以為報，但是，大王，審看了這麼多冤魂之後，小人覺得心力交瘁，一時間找不到歸途，小人迷失了……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呆在您這兒，或者說，我的心形將死亡，心灰意冷啊~~”
“哦，看出來了，你的眼神告訴我了，老哥我有過，那是上萬陰年前，我的眼睛裏有你現在的迷惘，這也是老哥不管不顧那些鬼魂的主要誘因，兄弟，你看這樣可好，我放你大假，去十六小地獄散散心，轉上一圈兒，也幫著老哥管管那些個下麵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鬼押們，老哥我給你個頭銜，就叫十六小地獄監察史，可以在下麵行使我楚江王的權杖，小兄弟意下如何？”
“這樣也罷~~”
“那好，就這麼辦，小兄弟，你辦事老哥放心，這就把權杖交付於你，此去小地獄可十分辛苦，老哥我是百年一抽查，想必下麵早已混亂不堪，兄弟辛苦！”
“大王哪裏話，小人感激不盡！”
“鬼王！貴神！”一聲召喚，倆聽差一溜煙殺到，聽令後高興不止，這差事，等了幾百年了，楚江王開恩呐，豈有不去之理，況且，有大王身邊紅人主差，做事又有了主心骨，高興！
與楚江王辭行，李卓然帶著倆保鏢，微服奔小地獄而去。
微服第一站：黑雲沙小地獄
這黑雲沙小地獄，坐落在楚江王大殿西北陰海海底一百裏處，地獄獄主喚名鄒汊，聽聞鬼王介紹，這是個狠角色，長相無比猙獰，海口大鍋一樣的大肚子上麵長了仨腦袋，左右六條胳膊，下麵四條腿，手下統領小押差數眾，都是呲牙咧嘴歪瓜裂棗模樣。
這層小地獄主要懲罰那些在人世欺淩弱小的奸佞之徒，所以手段極為殘忍，鬼魂肉身到了這兒，先行斬去頭顱，而後分屍，將頭顱在黑雲沙裏衝灌，後蒸熟，再在枯柴上烤灼，直至麵目全非，肢解的軀體被掏腸去肺，內髒鄒汊喝令小押差分而食之，肥碩流油部分鄒汊與幾個心腹大快朵虞。
而後，鬼魂化為糞便被鄒汊和小押差們拉出，送交下一層小地獄再行折磨，那麵目全非的頭顱就懸掛於小地獄門口，風幹成骷髏，上麵殘存的幹肉便成了地獄之鼠的美餐。
落到這個小地獄的鬼魂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瞅著自己的肉身，被鄒汊等蠶食，刀砍斧劈、蒸烤割撕的痛不僅看得見，而且感受得到，這種懲罰，不堪忍受，但不得不承受，直至七七四十九陰日後，轉入下一地獄受苦為止。
這殘忍，聽聽都毛骨悚然，馬上就要看到，李卓然不免在心裏打鼓，但瞅瞅鬼王和貴神，卻好像十分期待，不會吧？
轉眼到了黑雲沙小地獄，但見這地獄門口，堆積如山高的骷髏，先就似個下馬威。
鄒汊等已經得到消息，率先恭候在地獄門口，看得出來，這三個腦袋、六條胳膊、四條腿的怪物，還算識時務，也許是離老遠就見到了那柄權杖，鄒汊挪動著十分笨重的身體，費了好大的勁，跪下了。
“老鄒啊，睜開你的狗眼瞅瞅，這可是欽差大臣！楚江王的心腹，我與貴神都得畢恭畢敬，你這碎催可得長點見識，休要造次啊！”鬼王煞有介事地嗬斥著，看得出來，鬼王有點狗仗人勢的意思。
“小鬼兒一定伺候好各位欽差，一定一定~~”唯唯諾諾著，鄒汊費勁地站起身，從背囊之中掏出了三串眼珠子，來回咕嚕著的眼珠子，畢恭畢敬地給三位戴上，李卓然厭惡至極，但，沒有推辭，這，想必就是這層地獄最高的禮節吧？
在鄒汊的引路之下，李卓然等分主次步入這層陰森的小地獄。
也許是經過了事先的刻意安排，那用來肢解肉身的案台被洗刷得很幹淨，大蒸籠也冰冰涼涼的，那酷似燒烤架的東西也孤零零地被抬到一個角落，冷眼看上去，還真看不出這兒是個屠宰場。
“欽差上座，上座~~”鄒汊的主座很氣派，密密麻麻的指骨做成，骨頭煞白，很幹淨。
“小鄒啊，你這兒，不錯嘛，怎麼？嘍囉們怎麼沒開工啊？”貴神不待李卓然放話，搶話在前了。
“嗯嗯~~”李卓然清楚，這時刻必須第一時間樹立個人權威，要不然，這倆碎催指不定怎麼張狂。
他這一清嗓子，果然，鬼王、貴神都老實了。
“本欽差此行，是奉了楚江王聖旨，到各個小地獄巡行的，小鄒，你們該怎麼辦事就怎麼辦事，本欽差也好履行巡行之職，鬼王，宣旨吧！”
“是！”鬼王低首彎腰轉身，直立展開人皮製作的聖旨，鄒汊等複跪。
“楚江王聖旨：今特潛欽差赴十六小地獄查察，所到之處，持權杖者如本王親臨，稍有怠慢，則按地府律令嚴懲不怠，各小地獄諸位獄主，楚王三萬九千四百九十六年元陰月十二陰日，欽此！”
“十六小地獄黑雲沙小地獄獄主鄒汊接旨，謝恩！”鄒汊規規矩矩。
李卓然頓了頓，放話：“鄒獄主，本欽差奉旨巡行，如有造次指出，還請見諒！”小時候看過的連環畫上，古代人都是這麼說的，不知道用這兒合不合適，不過，李卓然覺得這多少是一種威儀，但願能起到震懾的作用，畢竟這群嗜血如命之徒在海底野慣了，不打壓一下，恐難服眾。
“欽差哪裏話來？小的自當唯馬首是瞻，聽命就是，就是~~”不錯，想必這鄒汊在世間時，這《三國》、《水滸》五六的，定是沒少看，這幾句文鄒鄒的話看來管用。
於是，從未經曆血腥場麵的李卓然，大開眼界。
行刑之處是不問罪責的，來了就開刀。
一個很強壯的全身刺青的高壯漢子，被小押差五花大綁著扔到了案台之上，這是一個麵目猙獰的肉身，生前至少是個市井無賴，而且，瞅其年紀，也絕非善終之輩，橫死那是必須地。
鄒獄主一聲號令，小押差便開始刀劈斧砍，不幾下，壯漢的腦袋便咕嚕了下來，沒了頭的身體，僅隻顫悠了兩下，便一動不動了，由於隻是鬼魂附體，脖頸處並沒有向外竄血，還沒有完全僵硬的身體，有點像冷藏凍肉將要融化時候的樣子，李卓然心裏一陣攪動，嘔吐的衝動已經到了嗓子眼兒，生生給憋了回去。
小押差嫻熟地將頭顱放進蒸籠，開始肢解肉身，雖然沒有橫流的血液，但是，看著那大腿、胳膊、肋骨、內髒，李卓然還是不得不閉上眼睛，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蒸籠裏麵，殺豬一樣的嚎叫聲不斷傳來，壯漢忍不住了，他疼！
別過臉，李卓然看到鬼王和貴神那哈喇子老長的饞相，一股噴薄之感再也控製不住，“哇~~”他吐了，七葷八素吐個幹淨。
“報~~”一個小押差扔掉手裏的砍刀，連滾帶爬地跑到鄒汊麵前，好一陣哆嗦。
“這般沒見識！哼~~怎麼啦？”鄒汊忿怒地走到案台。
“啊呀！”隨即，他大叫一聲，驚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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