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四十九章 前塵再起(下)

章節字數:3681  更新時間:13-08-27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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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了幾件雲無涯給我新買的衣服之後,我便隨著鶴衣上路了。直到走了一段之後,我才終於想起之前還覺得哪裏不對勁的是什麼地方。

    “話說你身邊怎麼沒跟著人伺候啊?”我覺得這個現象好像確實有那麼一點異常,“水雲呢?”

    “她還有事要去做。”他似笑非笑地瞥向我,“你好像不怎麼放心?”

    “沒沒沒,怎麼會呢……”我嘴上連連否認,目光卻忍不住仔細打量著他,怎麼說也是堂堂慕容家的公子,沒人伺候真的能行?

    他忽然伸手拉起我的手,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我一跳,但再一看他的臉,滿滿的自然而然,那神情讓你覺得好像懷疑他有什麼不良企圖就是褻瀆了這樣一個神仙人物似的。

    “摸到了嗎?”他握住我的指尖輕輕用力。

    “什麼?”我莫名地看著他。

    “我手上的繭。”

    咦?他這麼一說,我便真的開始注意起來。就著現在的姿勢用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從背麵看完全就是一雙公子哥的手,可是他的指腹似乎有薄薄的繭,好像還有些傷痕的樣子。但最讓我驚訝的是……

    “你的手好涼啊。”我看著他的衣著,問道,“是覺得冷麼?”

    他鬆開手,笑了笑,似說的渾不在意:“身患不治之症,自然會涼。”

    不治之症?!我一驚,小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說的是真的?那怎麼辦?找那些什麼名醫看過了麼?也許會有別的法子呢?不行不行,你還是先別管我了,我陪你去找找大夫吧。”

    連珠炮似的說了許多,他卻隻是靜靜看著我,唇邊攜著的笑意漸深。末了,問道:“你很擔心我會死麼?”

    “那還用說麼?”我立刻點頭,“我當然希望你好好的了!”

    他凝著我,半晌,眉眼漾開一抹微笑:“好。”他如是答道。

    其實我始終沒搞明白鶴衣最後說的那個“好”是什麼意思,原本我以為他是打算改變路線讓我陪他去尋醫,但很快我就發現我以為錯了。他根本沒有一點打算偏離方向,我再問他對自己的身子有怎樣打算的時候,他卻竟然說了一句“我不過是開個玩笑”,氣的我大半天沒跟他說話。

    至於最後是怎麼和好的,咳咳……那個,其實還是因為我的五髒廟不大爭氣,被他隨手烤的一隻兔子立刻就征服了。

    “我覺得很好奇啊,”我擦了擦吃的油油的嘴,看著一旁正慢條斯理吃著兔肉的鶴衣,“人家說君子遠庖廚,你堂堂一位慕容家的公子,怎麼會做飯做的那麼好呢?這些事情難道不是都有人伺候到你嘴邊的麼?”

    “興趣而已。”他說,“不過我幼時也沒什麼機會被人服侍,我的師父訓練弟子很嚴苛,對一日三餐也管理的很嚴格,後來我覺得,與其辛苦被他牽著走,求他給飯吃,不如自己做。等到那時,他的飯對我來說便不再是必需,而是股掌之物。不過做著做著,也覺得挺有意思的,也算是練習專注的一種方式。”

    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聽他講自己的事,還講了那麼多話。雖然我立刻就被調起了同情心,但是……

    “我覺得我有必要先問問你,”我眯起眼睛看著他,“慕容鶴衣公子,你剛才說的話,該不會又是開玩笑吧?你這人說話讓人都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的。”

    他似乎覺得我樣子的有些滑稽,於是笑了笑:“沒有辦法證明的真話在別人眼中也會成為假話。”

    我微微一滯,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讓他受了委屈似的。

    “嗯……要是你不嫌棄的話,等到了地方安頓下來,我親自做兩樣小菜給你吃吧。”我回憶了一下隱約還印在腦子裏的食譜,“雖然我不確定到時候還記不記得步驟……但我還是很有誠意的。”卻不可避免地由此又想到了當初學這些東西的初衷,便不覺有些出神。

    “其實你如果留在都中,也會有許多人伺候你的。”他凝眸看著我,說道,“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這些他都會給你。”

    我驀然回神,卻不由一笑:“這話從你的口中說出來,真是讓人意外。”我垂眸看著仍在燃燒的篝火,“我以為至少你這樣錢多到懶得數的人會明白我是怎麼想的。如果有人對你說,給你榮華富貴,但你從此不許自己做飯吃,而且從此之後你吃的頓頓飯都隻能是很難吃的,你會不會答應這個條件?看似是兩碼事,其實意思差不多。我不曉得你怎麼想,但我覺得這樣做很不值得。”

    “就算那個人會富有四海,許你做天下國母,”他說,“你也不願在他身邊?”

    我失聲笑道:“怎麼可能。”不過也不能怪他亂想象,畢竟我同孟熙絕之間的事,他也並不可能知道的很清楚,頓了一頓,我說,“有些東西,若不可得,吾寧棄之。”

    他看著我,目光深深,卻深邃到依然讓我看不出他在想著什麼。

    我看著這樣的他,忽然就有些好奇,又或者,是一種羨慕。“說實在的,同你說話我有時候覺得挺害怕的,因為你常常在我還在心裏盤算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我想的是什麼。而且好像什麼事落在你手裏都能控製的很好,”我笑了笑,“你有過覺得慌亂的時候麼?”

    這一回,他看了我半晌,然後唇邊緩緩泛開一抹笑意:“有。”不等我完全表現出驚訝的樣子,又聽他繼續說道,“不過現在沒有了。”

    什麼嘛,這個答案讓我有些悻悻,原來說的還是成長期的事啊。果然這人完全不是我能夠得著的級別,內心太強大。

    我撇了撇嘴,低頭恨恨咬了一口兔腿。

    一路同鶴衣一起騎馬而行,倒不覺得自己是為了離開是非才遠走的,反而更像是抱著遊山玩水的心態,就連心情也隨著景物變換而更加開闊起來。

    這天行至一間茶寮,才剛坐下叫了壺茶,不曉得從什麼方向就傳來了一陣頗為好聽的鳥鳴聲,側耳傾聽,依稀辨明是從前麵一片樹林中傳來的,一共響了三次。

    “誒,你說那是鳥兒在求偶的聲音麼?”我捂著嘴挑眉笑道。

    鶴衣垂眸看了我一眼,伸手拎起茶壺給我倒了杯茶放在麵前,然後說道:“在這裏等著我,我去前麵捉隻求偶的鳥回來給你玩,很快回來。”

    “啊?”我還沒回過神,他已經起身走到十步開外了,“不用了……喂……”叫也叫不住。

    他這是……說真的呢,還是在嘲笑我啊?我無言地拿起剛端上來的熱乎乎的軟饅頭咬了一口。

    “喲,牛阿四,養馬了啊。看著不錯嘛!”

    斜刺裏傳來的吊兒郎當的聲音讓我下意識回頭一看,隻見兩個年輕人正站在我們拴在馬槽邊的兩匹馬麵前,笑的邪裏邪氣。

    茶寮老板哈著腰賠笑:“二位爺,這馬是客人的,就那位姑娘。這個月供錢不是還有七天才收麼?”

    “怎麼,隻有收錢才能到你這兒來啊?老子來喝杯茶行不行?”其中一個長得尖嘴猴腮的人說道,“再說了,幾時收你的供錢老子說了算,你唧唧歪歪個什麼?”一邊說著,令人生厭的目光便落在我的臉上打量著。

    我立刻轉回頭,當做若無其事吃著我的饅頭,一邊在心裏盼著鶴衣趕緊回來好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是不想來什麼就偏來什麼,隨著我麵前的桌子被人重重拍了一掌,那兩個流氓,到眼前了。

    “小妞,一個人呢?”

    我冷著臉沒有理睬。

    “那馬不錯嘛,給哥哥使使行不?”

    這個當然不行。“是我朋友的,不太方便。”我冷道。

    “喲,朋友?男的女的?”獐眉鼠目的青年哈哈笑道,“來個小白臉看爺把他揍得趴下!不過要是個像你這樣的大姑娘嘛,倒是可以一起玩一玩……”他話沒說完,指尖已經碰到了我的臉。

    我頓時感到無比惡心,側頭避開,喝道:“拿開你的爪子!”

    “你他媽以為你多高貴?”他惱怒起來,伸手就抓住了我的衣襟,“老子今天就要輕薄你,你看看這些人敢不敢為你出一個頭?!”

    說著手上又是一用力,我的衣襟立刻被扯開了,我一邊伸手去往回拉,一邊卻又被他們兩人合力往桌上壓去。腦子裏一片氣血上湧卻又混亂一片,隻能聽見似乎是茶寮老板在一旁不住地求他們助手。

    但這完全無濟於事。

    直到我感覺到脖子被誰的嘴唇碰了一下之後,我幾乎惡心地快要吐出來,可是手上根本毫無力氣,我隻好亂踢亂抓,但下一刻雙腿就也被人按住。

    正在一片混亂之際,一陣勁風忽然掠來,下一瞬我看到頭頂有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飛過來把他兩驀地便撞飛出去,還聽到了異口同聲的痛喊。我趕緊摟住衣襟坐起來,映入眼簾的場景,是一張木桌摔成兩半在地,而他們正捂著肩要從地上起來。

    眼梢一角青綠閃過,等我眨眼之後,再看見的,是鶴衣的側臉對著我,左手鎖著一人的喉,而右手,一柄寒光凜冽的軟劍正指著鼠目青年的心口。

    我第一次看見他那樣的神情。冰冷的,散發著濃烈的寒氣,還有,殺氣。

    四周寂靜一片,卻突然傳來清脆的“哢噠”一聲,然後,我便見到那個被鶴衣左手所製的那個人,口中緩緩流出了鮮血,眼睛痛苦地睜得很大,接著,他被毫不留情像丟一件垃圾一樣地扔在了地上。

    “我斷了他的喉骨,”鶴衣轉向那個已經隻知盯著他嚇得瑟瑟發抖的鼠目青年,語氣平靜,察覺不出一絲感情,“他會痛足三個時辰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現在我問你,哪隻手?”

    被嚇得瑟瑟發抖的人沒有回答。

    “剛才碰了她的,是哪隻手。”這一回,連疑問的語氣也沒有了。

    我看著那個被掐斷喉骨的人嘴裏不斷流出的鮮血,一點一點從下頷滴落,殷紅刺目。腦海中開始隱隱作痛,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裏麵破土而出。

    冰冷的聲音再度傳來:“既然不說,那我來幫你選。”話音落下的時候,寒光一閃,接著有什麼東西飛出,掉落在距我幾步的地方。

    一隻齊臂砍斷的手,手指還在微微顫動。

    一陣更尖銳的疼痛從腦海深處襲來。我驀然伸手抱住頭,再抬眸看向鶴衣的臉,卻看見他唇邊淡淡攜著一絲冰涼殘酷的笑意,說道:“難道我幫你選錯了,應該是這隻。”話音落下時,又是一聲哀嚎,我仿佛看見了漫天血雨布滿了整個視野。

    我終於想起了我是誰。也終於想起了眼前這個宛如地獄修羅的男人是誰。

    我不是什麼玉煙,也不是什麼蘇雪央,我隻是那個曾經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敢用卻就這麼被奪去了存在,稀裏糊塗成為別人活著的——

    楚沉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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