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00 更新時間:14-12-15 20:38
臨近年關,天越發地冷了,韓亦昕幾乎都不下床了,天天窩在被子裏,不是睡覺,就是看書。
快過年了,到處都洋溢著一股喜慶勁兒,隔壁院子天天能聽到一眾小姐嬉笑打鬧的聲音,談論的無外乎是殿下今年會派多少紅包呢,去年殿下賞了誰誰誰多少厚禮啊,我身上穿的衣裳還是殿下去年過年的時候賞的呢,姐姐這珠釵好漂亮,是不是也是過年的時候殿下賞賜的啊……
一群女人,湊在一起,竟然有談不完的話。
丫頭們就有的忙了,將庭院、屋宇裏裏外外清潔幹淨,掃灰除塵,大雪的天也還是得洗洗刷刷,自然冷得要死要活。為了轉移注意力,那些丫鬟們也湊在一堆,私下裏也偶爾嘰嘰喳喳地嚼舌根子。
相比於隔壁的熱鬧,寒玉軒就安靜多了,沒有半點就要過年的氣氛。
殿下對韓亦昕是寵一時、冷一時,再加上韓亦昕雖與其他人一樣是色侍,但畢竟是男子,更何況現在蘭園多了一個殿下看重的新人,尤其是這新人還懷上了殿下的孩子,大家自然都巴巴地跑去巴結這位新貴人。
雖然來看望那位新貴人的小姐們心思各異,但門麵上的那股熱鬧勁兒,是個人看著都要羨慕三分的。而這新小姐還是住在寒玉軒旁邊,與寒玉軒的冷清對比,便教人在羨慕的同時又感歎萬千。
說起這位小姐,韓亦昕倒不陌生,畢竟是同一批“學藝”的,叫“淺葉”,年紀不大,和菊寒差不多的年紀,可能比菊寒大幾個月,卻比菊寒成熟穩重多了,而且聰明伶俐,會察言觀色,是梅園裏各位嬤嬤、夫子們最欣賞的“學生”。
聽著隔壁院子裏的歡聲笑語,韓亦昕有些頭疼地放下書。
“一個女人是一千隻鴨子”這句話還真說得沒錯,要是人人都像鬼女那樣沉默寡言的話,這個世界能減少多少噪音汙染啊!唉!
“我幫少爺揉揉太陽穴吧,昨個鬼嬤嬤教的,說你的病受不得吵,用她教的方法按摩太陽穴會好一些。”
“嗯。”韓亦昕點頭,換了個姿勢,讓菊寒方便下手。
想到好幾日沒見著鬼女了,韓亦昕好奇地問:“鬼嬤嬤最近在忙什麼?”
菊寒手一抖,沒有說話。
韓亦昕捕捉到菊寒的異常,微微側頭,看向菊寒:“怎麼?”
菊寒麵色怪異,似在思考怎麼回話,最後避重就輕道:“他比少爺還怕鬧,打從隔壁淺葉小姐搬來那天,就搬走了。”
“嗯?”
“她說,她受不得吵,怕失手把人毒啞。”菊寒的語氣也跟著怪異起來。
“額……”韓亦昕又是一臉黑線,好吧,他相信鬼女絕對說的出做的到。
“你不是說這手法是她昨個教你的麼?”韓亦昕繼續躺好,腦袋的確清明多了,不那麼疼了不說,還漸漸有了困意。
“她的東西都在這裏,前些天走得匆忙,有些東西忘了。”菊寒頓了頓,才支支吾吾道,“那個時候琉璃軒的倩兒小姐笑得正大聲,然後……”
韓亦昕臉色大變,揮開菊寒的手,坐了起來:“她做了什麼好事?”
“她什麼也沒做,不過當時她的臉色不大好,眉毛蹙在一起,能夾死一隻蒼蠅。”菊寒皺著眉頭道,他不知道的是現在他的眉頭皺在一起,也是能夾死蒼蠅的。
韓亦昕歎息,她要做什麼能讓你這呆孩子看到,那她就不是鬼嬤嬤了。想了想,韓亦昕問:“那她現在在哪裏?”
“不知道。”菊寒搖頭。
“那你為什麼說到倩兒小姐時……”
“因為……”菊寒沉吟了許久,才壓低聲音湊到韓亦昕的耳邊道,“從昨晚開始,倩兒小姐就啞了。”
韓亦昕皺眉。鬼女雖然說過太鬧了會忍不住想把人怎樣怎樣,但她一開始就選擇了離開,那就證明鬼女不可能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不過那也說不準,她那樣的怪人……
出了這樣的事,本來應該像當初處理“毒殺韓亦昕”事件一樣私下裏處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可這件事情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沒有一個像綠惜那樣畏罪自殺的“忠仆”,而被毒啞了的倩兒小姐也不是韓亦昕這樣明曉事理的人。
韓亦昕不鬧,是因為他知道不用他鬧秦殤也能把凶手找到,然後或以儆效尤地公開處置,或神不知鬼不覺地在背後處理,那些都不用他操心什麼。如果秦殤能任凶手逍遙法外,那一定是那個凶手暫時或者壓根不能動,若是這樣,你就算是天天去鬧、日日哭喊也是沒有用的,說不準秦殤一個心煩氣躁,你倒成了刀下亡魂。
男人,喜歡女人因為他們而爭風吃醋,但絕對不喜歡女人因為爭風吃醋而鬧得雞犬不寧,尤其是有權有勢、位高權重的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做些無關痛癢的小動作,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可小動作做得過了,就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在他們的心裏,恨不得把那些小動作的製造者給盡早除了的。
雖然這樣想的時候韓亦昕很悲哀,但,韓亦昕相信,在秦殤看來,他,以及整個西苑的其他少年們,一定與這些個女人一般無二。
第一天,倩兒小姐不知道為何那麼好運,竟然能在秦殤去看某某小姐的路上將他堵住,咿咿呀呀地指手畫腳,讓隨行的蘭嬤嬤冷汗如雨地流了一背。
蘭嬤嬤心肝俱顫地抖著聲音請罪,秦殤卻好心情地沒有怪罪,說:“此事你去查個究竟,必要水落石出。”
第二天風平浪靜地過了,第三天,第四天……待到第七天的時候,傳出小寒小姐因妒生恨,暗害淺葉小姐不成,卻平白讓倩兒小姐遭了殃的傳言。
人說小寒小姐腿腳不便,立馬就有人說那小寒小姐身邊不是有個盡忠職守的忠仆麼,偷了鬼嬤嬤的藥,逮著機會,往送去折葉軒的糕點中投了藥,就等著那邊一屍兩命的消息,誰知偷的藥是啞藥,而被害的人卻也不是淺葉小姐。
“少爺,你怎麼不說句話?”菊寒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流言止於智者。”韓亦昕費力地拄著拐杖,盡量讓渾身的重量集中在腳上,邁出艱難的一步。最近,他又恢複了對腿部的“複健”,當初鬼女給了他一套避免腿部壞死的方法後,每夜關了床帳之後暗中照做,卻再也不敢胡亂地刺激雙腿了。前兩天,鬼女言簡意賅地指點了他應該如何運動恢複行走,韓亦昕便時不時下床走兩步。
他真的、真的很懷念曾經行走如風的日子。
“可西苑沒有智者,隻有一群巴不得你死的小人。”菊寒低吼著,額上青筋暴跳。
“我……死不了。”韓亦昕又邁出一步,額頭上已有有細汗冒出,急喘了一陣,韓亦昕斜眼看向菊寒,“不過,這事確實麻煩。”
“那少爺還不去向殿下解釋。”
“我現在想的是,是誰放出這些流言的。”
“當然是不安好心的人,或許可能是真正的凶手。”菊寒沒好氣地道。
“現在還隻是流言,沒有證據的,你先別蒼蠅一樣在我耳邊叫喚,我頭疼。”韓亦昕坐回輪椅之上,將拐杖放到一邊,過了一會兒,才冷靜地勸解菊寒,“而且我的一言一行,連帶著你的一舉一動,殿下有什麼不清楚的。”
“現在年二十八了,殿下事務繁多,不一定顧得上你,就算……就算殿下想保住你的命,但下頭人也不是個個都知道殿下的意思的。”菊寒這回是真急了,一張小臉扭曲得比綠臉菊寒還嚇人,“現在是流言,一會兒就會有假造的證據,到時候他們先斬後奏把少爺處置,我……”
韓亦昕歎息,伸手摸著菊寒的臉,語意悲涼:“有沒有想過,流言對你更不利啊!傻小子,全擔心我去了,你怎麼就不為你自己想想?”
“我……我……”菊寒接不上話,“我”了半天,突然靈光一閃,抓著韓亦昕摸著他臉的手道:“我想到辦法了,如果他們真來抓少爺去問罪的話……”說到這裏,菊寒不敢再說了,但卻如釋重負地咧開嘴來笑得憨傻,“總算是讓我想出法子來了。”
韓亦昕將手抽出,臉色陰沉地喝了句:“胡鬧!”
菊寒沒見過韓亦昕這麼聲色俱厲的樣子,當時嚇藍憐時,韓亦昕的樣子都沒有這麼恐怖,一時忘記了高興,也忘記了動作。
似乎感覺到了自己的反應太大,韓亦昕歎息一聲,放柔了語氣,才語重心長地道:“我這邊在想著怎麼保住你,你那邊還在想著往槍口上撞,你是想要我腦細胞枯竭而死是吧?”
菊寒依然被嚇得一愣一愣的,以至於平時最喜歡問那些新詞彙是什麼意思的他都忘了去問“腦細胞”是什麼。
看著呆傻得一動不動的菊寒,韓亦昕伸手將菊寒拉了過來,像抱小孩兒一樣,拍著他的背,道:“不要往最壞的方向想,想想好的一麵,這樣,你會覺快樂一些,而那些壞的事情,它真要來了,也不是你能擋得住的。也不要總想著什麼替誰誰誰死,就算那個人對你再好,就算你欠了那個人多少恩情,你要知道命隻有一次,是任何恩情都不能替換的唯一寶貴的東西,而且你把命丟了,以後還怎麼去報答那個人之外對你有恩的人。人,要對自己好一些,也要對關愛自己的人好一些。千萬、千萬不要做傻事。”
“我……”菊寒開口,感受著韓亦昕手臂的溫度,看著韓亦昕誠摯的雙眼,最後才緩緩道,“不懂。”
聽到菊寒的“不懂”,韓亦昕深深地歎息一聲,還沒來得及換口氣,就聽到寒玉軒的院門被人拍得“啪啪”響。
菊寒聽見那絕對稱不上“友善”的拍門聲,臉色“唰”地一下白了,身子也完全地僵硬了。
敲門的人似乎不耐煩了,“啪啪啪”地將門拍得更響更急。
“少爺,你……你躺床上去,”菊寒手忙腳亂地從韓亦昕的懷裏掙出,手忙腳亂地要去抱韓亦昕回床上,口裏還不忘囑咐,“千萬別出聲,你臥病在床,那些人就不會為難你了。”
韓亦昕氣結,揮開菊寒的手,忍不住又吼起菊寒來:“搞清楚狀況啊笨蛋!如果真是來抓人的,那是來抓你的啊!”
菊寒不去看韓亦昕陰沉的臉色,急急地從床上抱了一床被子過來,蓋在韓亦昕身上,不再看韓亦昕一眼,就急急向外邊跑去。
夠了,有人這麼、這麼的在意自己,真的夠了。
少爺,你說的那些我不懂,我也沒有別的什麼恩人,娘親與爹爹早就不在了,能在關鍵的時候救少爺一回,哪怕是要用命來救,我也願意。
少爺,我知道命隻有一次,就像我清楚爹娘離世後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像我知道少爺如果死了也不會回來一樣。
少爺,你雖然一次又一次的死裏逃生,但,你不是神仙,你是人啊。
少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篤定地和我說殿下會護住你,我隻知道那天我手裏的毒粥你要是真的喝了,就算鬼嬤嬤醫術再高也救不了你。
少爺,你口口聲聲說生命隻有一次,你口口聲聲說要珍惜生命,卻是最最作踐自己,最最看輕自己的。
少爺,我膽小怕事,也沒讀多少書,不知道那些大道理,你說的很多很多話我都一知半解、不明不白,很傻,很笨,總是被你嘲笑,但,我終究不是不諳世事的孩子。
少爺,我見過母親悲苦的愛恨,見過父親無奈的悔痛,見過所謂家人的冷血、無情,見過秦樓楚館的世故、涼薄,見過侯門深府的攀高踩低,我比你更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少爺,懂得人情冷暖、看遍生離死別的我,不會萬事以別人為先的,之所以事事以你為先,不是我不懂為自己著想,隻是因為……隻是因為你於我而言是不一樣的。
少爺,其實這件事可大可小,我心裏明白,你未必真的會有性命之憂,隻是我不敢賭。
少爺,其實我真的沒有你想的那麼傻、那麼傻。
韓亦昕被菊寒衝動的孩子氣得急了,忘了自己腿腳不便地站了起來,結果自然是摔了一跤,好在他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不至於摔得太重。
臥房的門一開一合,外麵風雪的寒意便一股腦地灌了進來,一室的暖意因這一瞬間的冷意襲來而快速流失,就算門快速地合上了,屋內也不能在短時內回溫。
韓亦昕撐著這半年間就被整得殘破不堪的身子,恨得直咬牙,一會兒又想起那不聽話的孩子,本來還是上牙咬下牙的,不知不覺便變成了上齒咬下唇了。
那個……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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