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55 更新時間：13-08-30 11:07
濃濃的迷霧中，韻之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荒蕪的大地上，天地一片混沌，寂靜異常。地麵覆著累累白骨，在白霧中顯得影影綽綽，韻之稍走一步，便聽見自己腳下傳來白骨碎裂的聲響，在幽靜中分外刺耳。他巡視著灰暗的世界，心中無比壓抑。濃霧如海潮般侵蝕著一切，他想要前行，卻無法邁出一步，垂首一看，竟是無數隻骨瘦如柴的手探出地麵，正緊拉著自己的腳踝。
有風呼嘯而過，夾雜著聲聲痛苦的悲鳴。韻之咬著牙，用盡全身力量提起腳步，生生扯斷了桎梏在腳踝上那些枯槁的雙手，肉體的撕裂聲伴隨著骨骼的破碎聲一起灌入耳膜，回響在空蕩幽邃的世界中。他一步步向前走著，腳下滿是斷裂的屍骨，一路鋪灑，不見盡頭。
“憑這些東西就想攔下我的腳步嗎！我的覺悟可不止這麼一點！”決絕的話語自韻之口中溢出。他步履維艱地前行著，麵色越發蒼白，喘息也漸漸沉重，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打算。突然有溫熱的液體自上方滴下，落於他的麵頰，又緩緩流至下顎。他輕輕一抹，掌上竟是鮮豔的血色。
韻之一驚，不由抬首看去，上空竟懸著一個覆滿荊棘的男子，兩行血淚自眼中湧出，順著麵龐蜿蜒而下，如雨滴般墜落，“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踏著如此多的亡魂蹣跚而行，最終真的能夠創造出你所希望的世界？”
那是自己的聲音，那是自己的麵容……韻之的身體仿佛不受控製般地癱坐在地，強烈的厭惡湧上心頭。他想嘶喊、想質問，咽喉卻仿佛被扼住一般，始終發不出任何聲音……
自噩夢中驚醒，韻之睜大雙眼凝視著上空，精致的帷簾映入眼中，四周寂靜得仿佛仍在夢境一般。他深吸一口氣，劇烈起伏的胸口漸漸平穩下來。即便一直堅強地走在前方，但他始終無法壓抑自己的本性，連續親手覆滅了兩個國家依然讓他感到無奈與彷徨。
稍稍平靜後，他起身來到門邊，推開閉緊的房門踱到回廊中。一輪眉月懸在天際，壓著花朵初放的枝椏，淡淡的花香隨著夜風撲麵而來。韻之輕輕拭了拭額上的冷汗，感到一陣涼意。身側突然探出一隻手，遞給他一塊布巾。韻之沒有去接，隻是側頭看向身旁的男子，聲色沉冷，“穆冉，你怎麼會在這裏？”
“今夜該我輪值保護您的安全。”穆冉依舊維持著遞出布巾的姿勢，沒有收回手，“……迷茫嗎？”
韻之輕哼一聲，“怎麼可能。”
穆冉無聲地歎了一下，“大王，您是我所效忠的人中，唯一一個願意交出真心的人，可以聽我一言嗎？”
韻之詫異地看著這個年長自己十歲的男子，最終點了點頭。
“迷茫並非壞事，至少說明您並沒有對生命的逝去麻木。”穆冉說著眸中隱隱透出幾分決然，“世上的確並非所有的事情努力了都會得到期望的結果，但若是不繼續前進的話，終將一無所獲。比起那樣的結局，我更願意相信不確定的可能性，您所走的道路雖然前方依舊藏在霧中，但卻是值得期待的未來。”
韻之略帶苦澀地笑了笑，接過穆冉手中的布巾擦拭了汗水，扶上身前的圍欄，握著闌杆的手指微微收緊，“沒錯……我時常在問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能否得到想要的結果，但總是無法得到答案，最終不得不一邊追尋一邊掙紮著前進……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就算最終找不到真正的答案，就算我的理想崩潰，我也會一直站在這裏，將那些碎片重新拚湊為通向未來的道路，我已經無法停下了。”
“大王，無法停下的不止您一人。”穆冉低聲道，“這世間，沒有一條路能夠拯救所有人，若是必須要做出選擇，那麼我相信您所走的道路。”
“那寡人更不能辜負你的期望了。”韻之輕輕笑著，已恢複了平日的沉靜與堅定。他將布巾還給穆冉，轉身回了房間，“多謝。”
穆冉接過布巾，微微笑起來，身形一掠消失在了黑暗中。
經過三日的思考後，予焉雖然心情依舊複雜，最終還是在殿內接下了郡守一職。當遭到質疑時，她隻是淡淡地道：“絡易是我的故鄉，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任它陷入戰火中。”
待處理完事務，眾人均散去後，殿內除了韻之和予焉外，隻餘下懷銘與曲家四人。予焉隨若雲向外走著，腳步卻停在中途。躊躇了片刻，她回身來到韻之身邊，輕皺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韻之看了看予焉，隨意地道：“說吧。”
予焉咬著嘴唇想了想，目光有些黯淡，“……你是為了什麼登上王座？的確，這個萬人之上的位置，無論何處都散發著誘人的光芒。我曾以為坐上它就可以實現心中的願望，可是後來才發現那光芒掩蓋之下的沉重，每做一個抉擇都伴隨著痛苦，有時候甚至必須舍棄自己的所愛，掙紮著卻又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這樣究竟有什麼意義？”
“因為那是一個萬人之上的位置，所以才背負了比萬人都沉重的責任。正是明白這一點，我才會登上王座，將自己的道路貫徹到底。”韻之說著微微笑起來，語中帶著些許感慨，“而且，你把君王看得過於孤高了。能夠讓子民依賴，同時亦依賴著子民，這才是真正的君主。”
予焉幾乎愣住了，沒想到這個看似驕傲的君王口中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緊緊拽著羅衣精致的袖口，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你明明知道會遭到臣下的質疑，為什麼還要讓我擔任郡守，並且以女裝示人？”
“因為你會對絡易盡心盡責。”韻之打量著予焉姣好的麵龐，望進那雙含著不甘的眼眸，“而且，當與你有約的人回來之時，若是因為你隱瞞女子的身份而無法成親，豈不是太過可惜。”
予焉心中霎時湧上一陣感動，卻又不願承認自己竟被滅國之人打動，便垂著頭掩飾麵上的表情，亦不再言語。若海突然走來，溫和地笑著道：“說起來，你的約定之人叫什麼名字？可有相識的方法？若是今後我們在別處見到他，也好向他傳達你的思念之情。”
聞言，予焉吃驚地抬首，隨即神色有幾分傷感，“當初我一直喚他小禾，也不知現在他究竟用的是什麼姓名……但他臨走之時，我交給了他一把劍，以便能夠與他相認。”
“那把劍是什麼樣的？”若空好奇地道。
“我手中還有一把，這兩柄劍是一對，樣式與紋路均相同，待我取來給你們看看。”予焉說罷，韻之便吩咐一名宮人前去將長劍取來。當那柄長劍被帶入大殿時，若空驀地感到那柄劍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見過。見身旁的人均沒有言語，他亦沒有提及此事。
眾人記下長劍的模樣後，予焉將劍收回，隨即便自韻之手中再度接下絡易的事務。在絡易安排了郡尉與守城兵力後，史軍啟程向新國而去。
新國此刻因為之前若空於宛興所出的計策，兵力已所剩無幾，無法反抗。加之宛國與碧國均已覆滅，失去盟友的新王最終決定放棄一切，在史軍進入邊境時，便派出使者投降，將史軍迎入都城。至此，史國已將新、碧、宛全數兼並，國土擴大一倍，幾乎囊括了西方的全部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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