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0378 更新時間:19-11-02 09:37
08年10月,”紅粉”的拍攝進入了後半段,而兮荏也在這個時候告訴我,從今天開始,她不僅會是我的全職經理人,也將是24小時的貼身助手。對此我有些驚訝,因為她曾說不想打擾我拍戲,所以隻偶爾來片場探探班。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決定辭掉我的助手由自己一力承當?問她的時候,她是這樣回答我的。
“如果不是聽別人說你曾在片場中暑暈倒,你大概永遠都不會跟我說吧。雖然一直不願去現場讓你分心,可如果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怎麼專心拍戲?我又如何能放心?照顧你的起居飲食打理一切瑣碎事務,隻要是我能做的,都一定會盡力為你做好。”
聽她這樣說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感動。我想,沒有人能比兮荏更適合助手這份工作。因為我們已經在一起十幾年了,她對我所有的習慣、癖好都了如指掌,常常不需要我開口便會想到我需要的東西並且提前準備妥當。有了兮荏在身邊,我不用再理會別的事情,可以全心放在劇本和拍攝上麵。
蕭定欣,小定,在紅粉中飾演被我搭救後以身相許的妾侍。因為之前也曾合作過幾次,所以比較熟絡。她常常稱讚兮荏的周到,並且一口一個嫂子叫得好不親熱。也偶爾會虧虧我,問我是用什麼方法哄得嫂子對我如此死心塌地。這問題我還真沒想過,因此也就答不上來。事後回想,夫妻之道莫過於信任同尊重,而這兩樣我都給足了兮荏,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吧。
當然也離不開愛。我知道兮荏愛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就很明確的表示過了,雖然我隻是一根無法回應這份感情的木頭,但兮荏從來不介意,因為她知道我已經給了她家人的愛與關心。
如果說小定與兮荏這份慢慢培養而來的友誼尚在我理解範圍之內的話,那麼兮荏與蘇紋那份來得很突然的友情就著實讓我有些費解了。女人之間的情誼究竟是怎麼產生的?怎麼能有人在十分鍾不到時間裏,就變成了無話不談的閨蜜?
記得那天我隻是走開與天哥聊了幾句劇本而已,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兮荏已經坐到蘇紋身邊,而兩個女人正有說有笑聊得好不開心。
好奇她們在說什麼,於是走過去問:“在聊什麼這麼開心?”
誰知兩個女人卻齊齊對我揮手,兮荏邊笑邊說:“男人一邊兒去,我們女人聊天你不許偷聽。”
不禁有些汗顏,我這才剛走過來怎麼就變成偷聽了?無語地看了看兩個嬌笑的女人,搖搖頭,我隻得轉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離開的時候,不經意間聽到兮荏說:“呐,剛剛那個語氣,就是他和仔仔經常揶揄我時的那種,哇,今天終於報了一箭之仇……”
額頭大概已經掛滿了黑線,我不得不再一次搖頭。女人呐,心裏到底都在想什麼?
自那天之後,隻要蘇紋不是在忙兮荏就會跟她黏在一起,並且不允許我加入。每次我剛往她們那裏走幾步,兮荏就會朝我揮手示意我不要上去湊熱鬧。連續碰了幾次灰後,小定和紀年就會笑我,說我老婆被蘇紋拐走了。而蘇紋見我無可奈何,則會在一邊掩嘴偷笑。
其實我多少能猜到她們不準我靠近的原因,因為她們的談話都是圍繞著我展開的。已經不止一次注意到她們偷偷拿眼睛瞟我,然後兮荏再低聲說一句什麼,接著兩個女人就會笑得前仰後合。並不在意自己成為她們取樂的談資,拍攝工作本就沉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笑笑也挺好的。
兮荏幾乎天天都會跟著我去片場,不過每個禮拜都會有那麼一天例外。那就是周末仔仔放假那天。她會在這一天陪仔仔到處走走放鬆一下,或者回舊屋看看梨媽。
蘇紋似乎已經習慣了和她相處,也對兮荏的善談和幹練讚不絕口,她甚至還戲言叫我把兮荏讓給她算了。當然,這隻是一句玩笑話。她現在的助手小胖已經跟著她好多年了,為人和善又體貼,對她的習性和喜好也頗為了解,真要叫蘇紋換估計她還舍不得。
10月末的時候,因為要準備巾藝公司每年11月舉辦的周年慶晚會,所以劇組的人手被抽調了一部分過去幫忙,而我們的拍攝進度也隻能放緩一些了。畢竟人手不足,場景的搭建和布置比以往更耗時。
這天晚上,我和蘇紋有幾場戲需要在電視城外一個小教堂內拍,而看似簡單的布景卻遠比想象中花時間。當我和蘇紋都換好衣服上完了妝,道具組的同事依然在忙碌著。
因為正好周末,兮荏沒有來。劇本早已爛熟於心,百無聊賴之際,我就這樣坐在了教堂前的階梯上。這間教堂的位置比較偏僻,四麵環樹,在我的正前方是唯一能通向教堂的一方小空地,一條單車道自左而右接入這方空地,而其他的地方,則都是人工栽植的樹木。
不知是何處尚未凋謝的桂花,一絲夜風拂過,鼻間便纏繞起一縷似有還無的幽香。閉眼輕嗅,連泥土的氣息也一並納入胸腔。
“很悠閑的樣子嘛。”身後傳來蘇紋的聲音,回頭,便見她剛出教堂門,正朝我走來。在我身邊坐下,她舒了舒身體,“這教堂蠻靜的,我很喜歡,就是離我住的地方遠了點。”
用雙手撐著身後的台階,我微微揚起身子看向夜空,“就是因為比較靜,巾藝才會簽下這裏作拍攝用地。”
“是呢。”隻應了一聲,她也不再多話。曲起腿,單手支在上麵撐頭,她看著前方靜靜出著神。沒有誰再開口打破這份寧靜,她看著夜色,我仰望星空,我們默契地享受著這份難得的愜意。
也不知究竟像這樣靜默了多久,在我的思緒即將飄向外太空時,我突然聽到了她的聲音,“感覺自己越來越分不清現實與演戲了。”
轉頭看她,見她依然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我便也轉回頭繼續看天,“做演員的不都是這樣麼,越入戲就越容易人戲不分。”笑了笑,又說:“但矛盾就在於,越是人戲不分,做出來的戲才越好看。”
她依然看著那片樹林,“這倒也是,演員越投入,觀眾看的時候才越容易被帶入情緒。”忽轉頭看著我,她眼中有些不確定的神色,“照你這樣說來,人戲不分反而是件好事咯?”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默了默,如囈語般說:“我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我隻是告訴自己,穿上蔡九的衣服之後我就不再是索梨生;而隻要脫下這件衣服,就必須把蔡九放到索梨生的背後。”低頭摸了摸身上樸素的古裝,“雖然做起來很難,但我相信隻要心裏有明確的定位,總有一天我也能做到自由出戲和入戲。”
似乎在消化我這番話,蘇紋很長時間都沒有出聲。望向她,在不算明亮的橙黃色燈光下,她的輪廓卻還是那麼明顯。看著她同樣樸素的古裝扮相和略施脂粉的美麗容顏,我一時竟也分不清坐在我身邊的究竟是蘇紋還是四奶奶。
正當我看得有些出神的時候,蘇紋忽又轉過頭來。猛然間對上她的視線,我的心竟不受控製地亂跳起來。像是偷看被抓到似的,我別扭地移開視線。
沒有在意我的凝視,她自顧自地說道:“初初入行的時候,我因為分不清現實和演戲也鬧過不少笑話。而最嚴重的一次……”蘇紋在這裏停了下來,心裏明白她指的是與薑克華的婚外情,不禁眼神複雜地看向她,然而她隻是略微頓了頓,便又繼續說下去,“自那以後,我便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什麼時候是戲,而什麼時候應該是人。為了能夠記住自己的身份,我甚至請師父在奶奶留給我的鋼筆上刻下了”SW”兩個字母。這樣一來,當我每次用它標注劇本的時候,都會記得自己是蘇紋,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猛然間聽她提起那支筆,我撐在身後的手一軟,幾乎整個人就這樣躺下去。忙又將身子重新撐住,我緊張地看向她,見她並未注意到我,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隻是一想到那支筆是她奶奶留下的遺物,我就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錯事,心裏忐忑不安。
“那支筆對我來說很有意義,隻可惜我竟不小心將它弄丟了。雖然當時難過了很久,可既然已經不見了,也唯有接受這個事實而已。”聽她如此說著的時候,我有好幾次想開口告訴她”那支筆在我這裏”,然而最終還是以沉默作罷。
正當我兀自糾結的時候,蘇紋又看了過來,“你還記得上次在夜市簽名時用的那支筆嗎?”點了點頭,怎麼會不記得,那支跟我懷裏一模一樣的筆著實讓我吃了一驚。“或許這就是上帝的意思,在我弄丟它之後不久,和許舒一起到內陸旅行時,我竟無意中在一家老店裏見到了同款的舊式鋼筆。”言語之中滿是感恩,蘇紋在唇邊掛了一抹微笑,“看著再次刻上SW的這支筆,恍惚間,隻覺得它好像從來不曾離開過。”
原來許舒已經見過那支筆,難怪之前在度假中心她看到我這支時會表現得那麼吃驚了。不過連丟了的東西也能用另一種方式找回來,我想,她的主大概真的很喜歡她。
“你是不是在想我的主對我真好呢?”見我一愣,知道自己猜中之後,她複又笑道:“其實我真的很感謝祂,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找回已經失去的東西,雖然並不是同一件,但至少算是個安慰。”
看著她一臉感慨的樣子,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選擇告訴她,“其實你不見了的那支筆,在我這裏。”
聞言,蘇紋滿麵驚喜地看向我,“真的在你這裏!”
惴惴不安地點頭,我附和道:“真的在我這裏。”
等一下,”真的”?猛然反應過來,她說的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心中驚疑不定,看著她盈滿笑意的眼睛,我忽有些結巴,“你,你知道這筆在我這裏?”
笑著點頭,她大概是覺得我發窘的樣子很好玩,於是歪了歪頭,又朝我靠近了一些,“是啊,我知道哦。”
吞了吞口水,我不由向後退了些許,當身子抵在台階上退無可退時,才出聲道:“你,你怎麼會知道?許舒告訴你的?”
搖頭表示不對,她但笑不語地看著我。
不是許舒?那會是誰?該不會……那晚……
猛地瞪大雙眼,我被心中突然生出的想法嚇到了。不對不對,不會的,不是這樣,根本不可能。一個勁兒地在心中安慰自己,卻在接觸到蘇紋那雙帶著深意的笑眼時再一次怔住了。
“是,是,是那晚嗎?”拜托,請告訴我不是……
歪著頭,蘇紋笑望著我輕輕啟唇,“那天晚上其實我沒醉。”
我想我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石化。
似乎渾身的血液都一股腦兒倒流回了心髒,身子猛地一僵,我隻能瞪大眼睛愣在當場。沒人知道我當時多希望自己真的就是一具石像,也沒人知道我多麼迫切地希望能突然出現一個人,掄起大錘直接敲碎我算了。
看到我如此反應,蘇紋”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你真的很可愛呢!”輕聲笑著,她的語氣裏滿是戲謔。見我還愣著,甚至沒有開口反駁她的”可愛”,她麵上的笑忍不住又擴大了幾分。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她笑著搖搖頭,“喂。”
回過神,我不自在地抓了抓臉,見她仍舊笑望著我,下意識地動了動身子,隻覺得身上的關節都生了鏽般,僵硬無比。腦袋漸漸開始運轉起來,我開始回憶那晚所發生的事情。如果她沒醉,那麼,我對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麵上忽有些熱,一想到自己所有的行為都被她看在眼裏,心裏禁不住又是一陣異樣。回想起自己在垃圾箱前一手一部電話,用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興奮對她喊”你看!你看!”的傻樣;又想起自己抱著她打開房門時,不小心碰到的……咳咳,忘掉!立刻忘掉!重來。又想起幫她擦臉之後那句脫口而出的”對不起”,以及坐在床邊偷聽她的電話錄音……
每想起一件事,我的頭便會低一分,一直到整顆頭都垂到了胸口,便又聽到了蘇紋銀鈴般的笑聲。抬頭看去,沒有我想象中的不愉快,我隻能看到她笑得前仰後合的模樣。
“在想什麼?我看你的頭都快塞進肚子裏了。”
“……”有些窘,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笑畢之後,她重新坐直身子,“其實說沒醉大概也不盡然,應該說是沒有醉到不省人事吧。該怎麼說呢?我雖然一心買醉,但怎麼都說是一個單身女人,所以至少還是會留下一絲理智來確保自身安全。”說到這裏,她回頭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過你也看到我那個樣子了,雖然不是醉成灘泥,但也有八九分醉意了,唯一剩下的一絲理智也不知被我拋到哪個爪哇國去了。所以就算我尚有意識,也認得出是你,但實在沒有力氣以及心思去回應你的話。”
聳了聳肩,她看向前方的小空地,麵上的笑漸漸退了下去,隻餘下一些我看不明白的東西。“我想我還是有些矛盾。雖然留著理智準備保護自己,可其實根本就不打算做出反抗。在你抱起我的那一刹那,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對自己說,就算這人真是登徒子又有什麼關係?今晚即使不是他,也會有另外一個男人出現。至少現在這個男人我能認出他是誰,也至少他身上的青草香能讓我感到舒服。而且,他的臉也是我喜歡的類型。如此還有什麼好顧慮的?不就是再被壓一次麼,你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手心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我回了神,低頭看去,才發現指甲已經滲入了皮膚。鬆開掌心,看著那抹赤紅色的液體,隻覺得渾身都在疼。抬頭看她,卻依然隻能看到她完美的側臉。她的唇微微勾起,掛著一絲淒然的笑。忽覺得那抹笑那樣刺眼,不忍再看,於是隻能收回視線。
“在酒店門口,你停下來幫我拉高衣領的動作讓我頓時難過起來。”她的聲音有些哽咽,讓我忍不住再次看向了她。皺著眉,她無意識地搖了搖頭,“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過這種事情,他們都隻想拉開我的衣領,而不是將我的頭按進胸膛。那個時候,聽著你沉穩的心跳聲,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覺得很安慰,很安全。我想,我是不是終於遇到了一個好人。”
回頭看我,她眼底閃動的淚光讓我的心狠狠揪在一起,皺眉看她,然後便聽到她說:“你知道我那段日子都是怎麼過的嗎?我以為我真的能徹底丟掉過去的包袱在國外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但原來不是,我根本無法甩掉過去,它們就像洪水猛獸一樣死追著我不放。”
“即使用了大部分積蓄為自己換到了自由身,可那些人還是不肯放過我,他們總能輕易找到我然後粉碎我的平靜生活。其實我最恨的不是他們,是自己。因為我發現原來自己根本就不想離開這個圈子。當我答應陳導去客串,當我簽下那部《劫》,當我拿到這兩個劇本的時候,我的心情竟那麼雀躍。我甚至迫不及待地就開始研讀那些劇本。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愛這個舞台,有多愛這份讓我傷透了心的工作……”
“我覺得自己好賤,放著安安穩穩的日子不過,非要一腳踩進這個肮髒無比的大坑。我不知道這個決定會將自己推向何處,但我肯定那裏一定不是天堂。於是回國前的那段日子,我迷失了。”扯了扯唇角,她自嘲般地說著:“我以為通過買醉能換來一宿安寧,但當我酒醉醒來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環境的時候,就幹脆由得自己墮落了。”
“一直到你的出現。”忽然回頭看我,她微微泛白的臉頰上漸漸溢出了笑,不再是那種帶著淒然和無力的笑,而是真真正正溫暖的微笑。“你救了我。”
短短四個字,卻有著無窮大的力氣,竟將那座壓在我心房的大山一掌推開了。回望她的眼睛,看著她眼底還殘留著的脆弱,我忽然很想將她攬入懷中。
“你抱我入房,替我蓋被子,為我擦臉。你的小心翼翼,你的體貼和溫暖,我都感覺到了。或許是因為那種感覺太溫暖,也或許是因為酒意上來了,我沒多久就睡了過去。在我的意識完全消失之前,我聽到你說:”你不會一個人,要相信自己,也請你相信我。””麵向我,她坐正身子,一臉認真地再次強調,“索梨生,是你救了我。”
還無法完全消化今晚聽到的內容,我已經理不清自己心裏的感覺了,於是隻能定定地看著她,一句話都不說。
“聽了這麼多之後,你會不會看不起我?”她問得非常小心翼翼,這樣的她讓我原本已經鬆開不少的心又揪成了一團。
堅定地搖頭,我看著她的眼睛,“不會!”
她複又笑了起來,然後轉回頭繼續回憶。“其實那晚之前我對你的印象還不怎麼深,我隻能依稀記得好像拍”邊城”的時候見過你。之後細細回想了一下,才記起原來我們還曾有過一次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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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紋注意到那個男人,是因為他一直看著自己。
心裏的第一反應是不舒服,然而當她對上他的視線後才覺得奇怪。這個男人的眼神與她接觸過的大多數男人都不一樣。不是癡迷或者帶著戀慕的光芒,而是一種她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是探究麼?為什麼她覺得那個男人明明在看著自己,可眼神卻像是穿透了她的身體,看到了別的地方?這個問題成了蘇紋坐在休息區時,一直在思考的東西。
“那個,蘇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因為一個小演員讓你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場務的突然到來打斷了蘇紋的沉思,見他如此拘謹,蘇紋忙站了起來,“你別這樣,我不習慣。”
場務撓了撓頭,“你不用擔心,我待會兒會去跟那個愣小子談談。我保證,下午的拍攝一定會進行地非常順利。”
愣小子?指了指獨自坐在角落的那個背影,蘇紋問道:“你指的是他嗎?”順著蘇紋手指的方向看去,場務一看到那個背影就氣不打一處來。“可不就是那人!聽說是天哥介紹過來的,還親自領他進了公司大門。也不知道是有什麼後台,聽說還是首屆培訓班畢業的,居然一對著鏡頭就慫了!真是的,礙著天哥的麵子導演也不敢炒他。想想就晦氣!難道培訓班出來的都是這種貨色?”忽然想起蘇紋也是那屆培訓班出身,頓時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忙朝蘇紋搖手,急急地說:“那個!不是!我說的不是你!我就是在說那個愣頭青呢……”
笑著表示自己沒有在意,蘇紋看了看那個落魄的背影,“跟我一屆?難怪看上去有些眼熟。”心裏隱隱覺得那人並不像場務說的這樣,之前那個眼神也讓蘇紋有些在意。天哥介紹的?他的推薦可不是一般人能輕易得到,更不是走走後門就可以了。這個人應該是有什麼過人之處才能得到天哥的青睞吧。看向場務,蘇紋問道:“請問,那個”愣頭青”,他叫什麼?”
場務似乎對蘇紋的問題有些好奇,看了她幾眼後才低頭翻著手中的簿子。好半晌後,才說:“應該是叫索梨生。”
索梨生?向場務致了謝,不理會他的好奇,蘇紋轉身朝那個背影走了過去。天哥看上的種子應該不會這樣輕易枯萎才對。索梨生,你會長成參天大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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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那次短暫交談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你,不過你的名字我還依稀記得。醉酒那晚之後,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我想這個世界還不是全然的黑暗,至少還有那麼一個人願意做我的朋友。我看到了你留下的紙條,也看到了你在我手機中留下的號碼。不過我並沒有聯係你。因為我覺得那時的自己還不夠成熟,我需要更好的充實自己。在真正成長起來之前,我不能讓自己黑暗的那一麵趕走這個唯一肯接近我的人。”
“後來我投入了主耶穌的懷抱,找到了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再後來我遊走世界各地,用主耶穌對我教誨去愛著每一個人。之後我又遇到了許舒,一個知道我所有的過去依舊全然包容我的人。當時,我真的感到了幸福和滿足。”
在她娓娓道來的時候,我隻是安靜地望著她。見她時而微笑,時而頷首感恩。她唇邊的笑已不再如最初那般苦澀,這讓我的心覺得很是安慰。
“主耶穌說,每個人的身邊都會有一個天使。可是我很幸運,我不止遇到一個。”蘇紋回頭看我,“索梨生,你和許舒都是主耶穌派來拯救我的人,沒有你們,我隻是一團垃圾。”
皺了皺眉,不想再聽到她說自己是垃圾,我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不要再說這種話,你一定會幸福!”
笑著回望我,她伸手附在我的手背上,點頭說道:“好,我一定會幸福。”
向後靠近椅背中,我抬頭看著教堂正前方的天窗,幽幽地感歎著:“我蔡九這輩子也算是活得痛快了。不僅當過難民,還做過蔣家的掌櫃,自己也出去做過生意,現在就連太平天國的官也做了一回。不久之後等清兵找到我們,還能做一回斬頭鬼。”
四奶奶一直靜靜聽著,待到我說完,才笑著附和道:“我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你不是常說麼,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最重要活得痛快嘛。就讓我們一起做斬頭鬼吧。”
回頭看她,見她也學著我的樣子微微仰頭看著那扇窗,一時間,隻覺得心裏很踏實。即使再不過不久,我們的藏身之處便會被發現;即使再過不久,我們便會被清軍以亂臣賊子的名義斬頭。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如果是和四奶奶一起,就算是共赴黃泉又有何所懼。
時間仿佛在這一秒凝固了,我就這樣和四奶奶靠坐在教堂中,透過那扇天窗,一起看著外麵濃黑如墨的夜色。這一刻的寧靜,讓我產生了一些錯覺。似乎那個前一刻還在炮火轟天的城中四處尋找四奶奶的蔡九已經消失不見了。此刻坐在這裏的,是在教堂外和蘇紋一起看著夜空發呆的索梨生。
沒有去理會坐在這裏的究竟是誰,因為不管是蔡九也好,索梨生也罷,他們此刻的心中都隻有同一種平靜與安詳。不知身邊坐著的這個女人,此刻是四奶奶還是蘇紋呢?
回頭看她,卻正好見她抿嘴偷笑。“你在笑什麼?”
“笑你以前咯。”說罷,她站起身麵向我,然後微微低著頭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四奶奶,我知道錯了。我今晚回去一定會好好反省,你可不可以不要趕我走?”見她學著蔡九的樣子滿眼乞求地望著我,挑眉,我也收了心神。起身,循著記憶中她的樣子,“蔡九,我不是想要趕你走,我是為你好,我也很想看到你能一步一步爬上來。由副工頭,工頭,副掌櫃,四掌櫃,三掌櫃,到最後一車車白米送回鄉下,圓你自己的心願。”
在我說著這些的時候,四奶奶隻用一種我看不懂的眼神看著我。待我說完,她忽就問道:“是咯,那你回來做什麼?”
臉上的笑漸漸消失了,我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所有人都清楚,隻要清軍打回來,曾被逼做過太平天國官員的我和她就肯定會被砍頭。而我明明已經逃出了城,卻因遲遲不見她出來又折回頭來找她。
“蔡九,你為什麼就是這麼固執?”四奶奶的眼中漸漸閃起了淚光,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我,言語中滿是對我回來送死的責備。“我這次是真的想要你走!我想你有多遠走多遠,我不想你死!”她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說到這裏時,已忍不住上前抓住我的雙臂用力地搖著。“你回來幹什麼!你明明已經逃了出去可以就這樣一路直接去到天京!你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猛地將我推開,她看著我,眼中蓄滿了淚。
心裏滿是不舍,看著這樣的她,我很想自己能說點什麼可以讓她不要哭。喉頭滾動了兩下,在我正要開口的時候,教堂的門卻突然被人踢開了。是清軍。“給我抓住他們兩個!”
沒有反抗,四奶奶隻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便又盯著我的眼睛,輕輕喚了一聲,“蔡九……”
“四奶奶……”心裏還有一些話沒有對她講,我知道如果我此刻不說,或許以後都沒有機會說了。押著我的清軍很不耐煩,他拉了拉我的胳膊,想要強行將我拉走。猛地一把推開他的手,在四周的清軍都用搶指著我的時候,我大聲朝他們喝道:“等我講完最後一句行不行!”沒有理會那些清軍,我看向泫然欲泣的四奶奶,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說過我是四奶奶幫的人,就算被人斬了頭,也是四奶奶幫的鬼!”
絕不會讓你一個人,即使是斬頭,我也會陪著你一起。
在天哥大喊”goodtake!”的時候,我依然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曾說過的話我一直記得。不管是四奶奶也好,蘇紋也罷,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即使傾盡所有,我也會幫你找到你想要的幸福。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
收工,卸妝換衣服的時候摸到了插在胸前口袋的那支筆。取出仔細看了看,既然已經知道這是蘇紋奶奶的遺物,那麼就一定要還給她。打定主意之後,我便轉身走出了更衣室。去找蘇紋的時候得知她還沒有卸好妝,於是請小胖幫我轉告蘇紋,我在教堂等她。
坐在之前拍戲時的位置,我又仰頭看著那扇天窗出神。不多時,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回過神,就看到蘇紋一身便服站在我身旁。或許是拍戲比較辛苦,落了妝的蘇紋顯得有些疲憊,然而這絲疲憊卻絲毫無損她的天生麗質。此刻脂粉未施的她隻著了一身非常普通的休閑服,卻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蘇紋竟也讓我一時無法移開眼。
見我又在走神,她忍不住出聲道:“你找我?”
拉回思緒,我站了起來,將胸前的鋼筆取出來遞給她,“物歸原主。”
接過筆,蘇紋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看她細細撫摸筆身的模樣,我不由得勾了唇角。“那晚給你留字條的時候無意中將它帶走了,本想等下次見麵還給你,可誰知一等,就等了足足十年。”看著她手中的鋼筆,我緩緩說著:“我一直很小心地幫你收著,也不常用,隻有在簽文件或者簽名的時候才會用它,所以筆尖還保存的很好。不過內袋那年不小心被我弄破了,所以換了新的。除了這個,其他地方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一支跟了我十四年的筆。除非條件不允許,這十四年來我幾乎天天貼身帶著它,也時常會在幫它做清潔的時候看著它發呆。現在,輾轉了十四年之後,它終於又要回到原本的主人那裏去了。看著那暗紅色的筆身,我的心裏居然生出了些許不舍。
“看得出來你很愛惜它,這麼多年了,還像新的一樣。”打開筆蓋,看著筆尖上的字母,她緩緩念道:“蘇紋。”笑了笑,她合上筆蓋,又將那支筆遞到我麵前。愣了愣,我不明白她的意圖。“我想這支筆還是跟在你身邊比較好。”見我遲遲不伸手去接,她笑著上前將它插進我胸前的口袋。終於反應過來,我忙又抽了出來,“蘇紋,這……”
她笑著從包包裏拿出另外一支筆,“我已經有一支了,所以,就算是我答謝你的禮物吧。”
“答謝?”
點了點頭,“謝謝你那晚救了我。”
忽然有些語塞,看著這兩支幾乎一模一樣的筆,我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靜默了一會兒,我終於又找回了自己的語言能力,“可是,這是你奶奶的遺物。”
聞言,蘇紋卻輕輕搖了搖頭,“不,奶奶的存在不是一支筆就能代替的。她一直都還活著,在我這裏。”抬手輕撫心房,她笑了笑,“如果奶奶能看到,相信她也會讚同我的做法。”
見我還在遲疑,蘇紋忽然斂了笑,“索梨生,你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真心對我好的人,我真的很想為你做點什麼。所以,請至少不要拒絕這支筆。”
已經無法再開口說什麼,看著她含著等待的眸子,我緊了緊手中的筆,然後將它插回了胸前口袋。我看到蘇紋在一瞬間笑了,彎了彎唇角,我不禁也微笑起來。你開心就好。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轉身朝教堂門口走去,剛走幾步,似又想起什麼,她突然停了下來。沒有立刻轉身,蘇紋背對著我默了好半晌,才慢慢轉身看著我,她的眼中忽然生出了些許不舍。“”紅粉”還剩最後半個月就會殺青了,不知道以後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合作。”頓了頓,她將眼中的不舍收了起來,又換上了滿足的微笑,“跟你的對手戲是我入行這麼多年來,演得最痛快也最淋漓盡致的。剩下的這半個月,我會分外珍惜我們之間這種默契。明天見,蔡九。”朝我揮揮手,她帶著笑意離開了教堂。
當她說著再見的時候,我一直沉默著沒有開口。
自進入”紅粉”後半段的拍攝以來,那種知道即將落幕的失落感便一直纏繞在心頭。但我總會在心底對自己說:”沒那麼快””還有時間”。於是總感覺殺青那天還有些遙遠。直到蘇紋的身影消失在教堂門口,我才終於意識到分別的時刻要來了。
紀年,小定,小紅姐,心姐,華表,天哥。以及蘇紋。或許我以後還有機會跟這個拍攝班子一起合作,可藝人呢?巾藝有那麼多藝人,我們這幫人能再次聚首的幾率有多高?
更何況蘇紋。她是部頭約,而我是長約。即使現在的她還沒有派係,但我知道她遲早會選擇”米派”。屆時”岑派”的我,”米派”的她,我們還有第二次合作的機會嗎?
回頭望著教堂正中央的聖母像,我輕聲問道:“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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