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07 更新時間:14-04-24 20:08
血液被暖得絡活了,心腸被暖得鬆卝軟卝了。冷冽的空氣裏減了一分肅殺,增出了一分脈脈。一增一減間,袁崢在初刻的寒天裏呼出了潔白的霧氣,那霧氣暈染了他棱棱角角的臉,也溫柔了他眼底的光。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緊了一些,又緊了一些。他也盯住久安,忽地想攥著他,想攥緊了他,想攥出骨血,想攥出一顆心來。
“你……”袁崢直直地看著久安,他的聲音低沉,在煙火的喧囂裏幾乎有些低不可聞。
久安還彎著眼睛,懇切地對袁崢說道:“承您吉言,但願明年這個時候,我已經回了家。”
氣溫驟降,袁崢蹙起眉。
“回家?”
久安點頭,“隻盼戰事早了,我等平安,能各自安然還家。”
袁崢的口吻略僵,“若是戰事終了,我等平安,想必你是要留定了殷都,你忘了皇上對我們的許諾?”
久安歎息一聲,轉身邁出幾步,望天卝道:“這幾個月,我留在這兒,雖是吃穿用度,無不豪奢。可……”他低下頭,“可我心裏無一日是安定的,總是有些怕。想來,我該是與官道無緣。”他回轉了身,看向袁崢,“倘若老天眷顧,戰事終了,我等平安,我便向皇上求情,求他放我回家。”
袁崢的眼底有些冷了,他說:“男兒理當以國卝家大事為重,不該貪戀閑逸。”
久安看著袁崢,倏忽一笑,道:“七爺,你還看不出來麼?”
袁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略感疑惑地問:“看出什麼?”
久安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啊!”他嗤嗤地笑了一陣,“跟你們比,人小心小,斷是裝不下那些家國天下的。”
久安抿了嘴,走向了袁崢,愣頭愣腦地也握住了袁崢的肩頭,“七爺臉硬心硬,瞧著就是為國為家的人。”
袁崢臉色一凜,一把就將久安的手從自己肩頭上抓下來,捏著手腕把他猛地拉到了自己跟前,“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你回家,是有去有回,還是一去不回?”
久安覺得袁崢這話問得有些怪,正琢磨著該怎麼答,隻見袁崢的眼色陡然生出了異樣,瞳仁裏紮進了一根針一般地一顫。隨即像是想起什麼一般似地,微微瞠了目,他舍了先前的問話,忽地又低低沉沉地發了話:“我再問你,你可要老實告訴我。”
久安不敢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那家裏……”袁崢眼底幽幽了幾許,“都有什麼人?”
“我家裏……”久安眨了眨眼睛,尤為無辜地答道:“不就是爹娘哥哥麼?不過,我大哥離家了,我二哥出家了,隻剩三哥在家。”
袁崢眉頭更深,接著問:“不對,除了他們,還有誰沒有?”
久安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除了他們,就是我師父了!”
袁崢逼近了一點,審問似地問:“你師父姓林?”
久安一愣,搖頭道:“不姓林,姓容,我師父為何要姓林?”
袁崢垂了一點眼睫,遮住眼神,“我聽說在揚州,林姓乃是大姓,你就沒個要好的伴兒,姓林的麼?”
久安心上被鍾撞了似地一顫,他變換了臉色,沉默了下來。林壁堂的音容在腦海中一一閃過,他禁不住地又低落了起來。
“七爺?……”久安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心裏也亂卝了起來。
袁崢將他的形容絲毫不差地看在眼裏,他壓著嗓子,冷然問:“有,還是沒有?”
久安點點頭,垂目垂睫,不笑了。
袁崢看他點頭心裏也一沉,慢慢地鬆開了他的手,他吸氣問道:“是發小?”
久安又點了點頭,緊跟著悠悠地歎了口氣。
袁崢幾度開口,又幾度把話咽了回去,最終問道:“不知姓甚名誰?既是你的發小,合該我也認識認識。”
久安勉強地勾了勾嘴角,輕輕地答道:“他……叫作林壁堂,我們自小就在一處兒。”
袁崢一眼一眼地剜著久安,氣息陡然一變。
“自小就在一處兒,情分可好?”
久安斂氣凝神,似乎陷入了沉思,不滿道:“情分再好,見不著也還是白搭。”
袁崢一聽這話便板起了臉,冷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一步一個深腳印,在雪地裏走得殺氣騰騰。
他烏卝雲蓋頂一般地回了屋子,寒風冷意地將披風摜在了地上,接著往自己的床榻走去,從裏頭的一角,拿出一隻盒子來。
他先是錚錚地捏著盒子一角,好一會兒,才屏息將它打開。
盒內有諸多玉飾香袋,底下則壓著一封被疊成喜鵲的信紙。不過,早就被袁崢給拆過了,不但拆了,裏麵的一字一句都被他讀過了。
……四寶親鑒,見字如麵。九月一別,至今累月。魂夢牽念,日夜之狀,難盡其述。奈何禁宮大內,饒是相見無門,想方設法,唯有除夕一夜,方能如願。四寶切記,初刻初時,昭宣宮東,流嵐亭下,靜候佳音。林壁堂……
袁崢將那信紙捏在手裏,眼底冷光四射。
想來這小東西也是個沒心沒肺的,既是這樣的情分,那個林壁堂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將信紙藏在這盒子裏,拖他家人送進來。不想就被那小東西糊裏糊塗地給送了人。
“日夜之狀,難盡其述……”袁崢咬卝牙卝切卝齒地念著,大步流星地就往屋子中卝央放著瑞獸火爐子走去,嘎達一聲掀開紫金的頂蓋,他狠狠地將信紙單手捏成了團,“不知羞恥!”
“什麼四寶……”他冷笑著將紙團往裏一摔,“俗不可耐!”
爐子裏的紙,瞬間在炭火裏就化作了灰燼,忽明忽滅地光,像極了今夜天空的星點。
昭宣宮東,流嵐亭下。
林壁堂披著大氅站在那裏,此處不屬內宮,倒是有機可趁,林壁堂早早地打聽了宮中除夕的人事安排,於是便請人從中打通,此處本該有內監守衛夜巡的,可也被打點妥當,不但不會近前,有了風吹草動還會來報信。
他站在那裏,長長烏濃的眼睫上覆上了淡淡的霜。
林壁堂在寒風裏皺起了眉,玉石似的麵容,有些矜冷。
這時,一個內監似的人悄悄地提燈近前。
他佝僂著腰,道:“林七爺,您還是早些回去了,這兒風大,一不留神,是要凍病的!”
林壁堂淡淡地問他:“景嚴宮有消息了麼?”
那內監立刻便回話道:“林七爺,景嚴宮的極霄館裏,放了一夜的煙花,這會兒才歇下。”
林壁堂眼睛一亮,道:“可有人出來沒有?”
那內監“哎喲”了一聲,道:“咱們的小李子早就在景嚴宮大門那兒候著了,隻要連四爺一出來,就把他往這兒領,可……”他痛卝心卝疾卝首地看了一眼林壁堂,“可……等了大半夜,也不見有人出來啊,這會兒景嚴宮都落鎖了!”
林壁堂眸底的光一滅,涼涼地隻剩下黑白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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