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16 更新時間:12-10-28 16:04
時維八月,中秋佳節。
今時今日的大殷仍處於戰中的戒備,節慶的氣氛未免淡了。
宮中卻大大地熱鬧了一番,一來是為了安定民心,二來是為了給太後壓驚,三來是為了給大殷祈福。
作為大殷的中央,總不能也因為戰事而惶惶不得終日,越是這種時候,便越要表現出從容不迫的狀態,至於怎麼表現,過節就是一個好辦法。
於是,這一日,朝中三品大員俱被請入宮中過節,大殷的四道宮門從清晨便開始迎接絡繹不絕駛來的車馬,身著高級禮服官袍的官員接二連三地聚到了宮中,黃昏過後,一場華麗的筵席就這樣在乾玥宮高調上演。
由於所請的都是朝臣,我作為內臣出席不免招惹非議或是揣測,所以,我在殷容睿提出的當下就表示了拒絕,殷容睿近來很怪,對我,幾乎不勉強不強求,隻要我將意願說出來,他就毫不猶豫地答應。
不管他這麼做,究竟怪在哪裏,能不出席中秋宴,著實讓我鬆了一口氣。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從正元殿回到禦醫殿收拾些瑣碎的事物,卻遇見了方總管,他今日也回得有些晚,禦醫殿裏的禦醫大都得假回家了,殿中隻剩下僮走,不過也都因為過節得了特許聚到禦花園一處去了,偌大的禦醫殿一時間很冷清,方總管看見我不免和我多說了幾句。
“這已不曉得是宮中的第幾個中秋了?”方總管今夜言語感觸。
我笑答:“年年歲歲,如何說得清呢?”
“年年歲歲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方總管眯起眼睛,背著手,望著天,“果然老了,忽然想起從前的事來。”
我不語,恭敬地站在一邊,看著方總管。
“你方大哥走的時候,也說,月圓之時,便能還家的。”方總管用極低極輕的聲音說道。
團圓之節,看得出,他很擔心還在錦城的方玉宣。我略寬慰了他幾句,方總管難得不像平日裏那麼嚴肅,拍著我的肩膀說了很真摯的激勵之言,也問候了奶奶。
告別了方總管,天上已升起了又大又圓的明月,明黃之中泛紅。
我看著天色,匆匆地朝玄武門方向走去,準備出宮。
剛剛邁出幾道宮門,就看見原本冷清的官道上走來幾個人。
我定神一看之後,當時就嚇了個心慌意亂六神無主呆若木雞。
那個為首的身影高大雄健,一身赴宴的鑲甲禮服,麵容持重威嚴,蓄著烏黑的須,目光有若明星般銳利森嚴。他身邊兩個,俱是三十多歲的將士,持劍跟隨。
是霍伯伯,我最害怕的霍伯伯。
我看著緩緩而來的霍伯伯,腦海中一片空白的同時又在瘋狂地咆哮,該說什麼,該做什麼,怎麼一點主意都沒有!!!!!
顯然霍伯伯已經看見我了,我幾乎已經不敢看他老人家了,隻是站在原地,打算等著他過來,直接給他磕頭得了。
隨著霍伯伯的近前,那種無法形容的壓迫氣場就如同海嘯時的滔天駭浪一般將我籠罩在一種無法掙脫的僵硬裏,實在太可怕了。
嗒,嗒。
兩聲很有節奏的停頓,我忍住全身上下細微的顫栗,輕輕地對站在麵前的霍伯伯下跪行禮,隻是行到一半的時候,一雙蒼勁的手穩當地在我的肩膀上一提,我就這麼不尷不尬地被拉直了身體。
“霍伯伯安好。”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處變不驚,但是失敗了,我的聲音事實上讓人覺得自己正被什麼掐著脖子。緊接著,我又無比驚恐地覺得自己在宮中遇見霍伯伯是不是該稱呼官職比較好,剛才這樣是不是有套近乎的嫌疑。
“嗯,好。”
霍伯伯的聲音十分厚重,就如同寺中的鍾鼎之聲,最能嚇到像我這種做賊心虛的人。嗯……自己算賊麼?……呼,當然算,偷了他兒子麼。
“不留宮中?”霍伯伯又問了一句。
“是,回家陪奶奶過節。”我飛快地接話,身體挺得筆直。
“嗯,好。”說完這句話,霍伯伯似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很快便回轉身體,繼續朝前走去。他身邊兩個中年侍衛也訓練有素地跟上。
我在他身後無不殷勤地沉著嗓子,說道:“霍伯伯慢走。”
愣了好久,等我的視線終於回歸清明之後,我發現霍伯伯和那兩個侍衛已經走得沒影了。我又是一愣,然後恍惚地往回走,走了一段之後,發現自己走反了,盡管沒人,還是滿臉通紅地折回來。
我一直覺得,他老人家對我的肯定與否,直接關係到他對我和霍驍關係的認可與否。可霍伯伯實在太深藏不露了,剛才那一番態度那麼似是而非,不能說疏離也絕對談不上親近,霍伯伯現在究竟是怎麼想的呢?究竟是怎樣看待我和霍驍的呢?呼……我就是想破腦袋都猜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霍伯伯經過了那天的事情,還願意和我說話,我已經很欣慰了。
腦袋昏昏漲漲的,就這樣出了宮。
回到家門口,下了馬車,看見門口掛上了四隻紅彤彤的燈籠,周邊還有許多色彩鮮明的小彩盞,將林府門前映照得光彩奪目。
我看著燈盞出了會兒神,勾起一抹笑來,快步走進了府中。
隻是奇怪,一路竟然都沒遇見上來行禮的丫頭小廝,這府中裝飾一新,怎麼一個人都不見,我不禁心中不解。於是,腳上不覺踏得飛快,朝家中的正堂走去。
正堂的光照更加明亮,四處布上了精致的佩結和新鮮的花盞,滿目靚麗,芬芳四溢。家裏一大堆被在房中伺候的下人都圍在了正堂外麵,伸著腦袋往裏瞧,有幾個眼尖的看見我來了,便立刻拉扯身邊的人,一幫人這才前前後後地朝我看來,或跪或福,紛紛行禮。
我一走進,就看見坐在上位的奶奶穿著節時的服飾,端坐閉目。
正想說話,又看見小冬瓜和紫玉兩個都跪在一邊,低著頭不說話。
“這是怎麼了?”我好笑地想接著往下說,眼睛隻是一掃,就看見奶奶身邊的福伯懷裏正抱著一個孩子,竟然是越發圓潤的德吉平措!
我立刻就止住了聲音,思索了片刻之後,又是笑著說:“這兩個孩子怎麼得罪奶奶了?”
奶奶慢慢地睜開眼睛,原本的溫柔的目光此刻充滿了嚴厲,她將聲音壓下來,道:“我今日本要上山求經,不想星雲大師外出,便早早還家,一時興起,便上你院子裏去了,看見這兩個小蹄子正抱著個娃娃逗著玩,看見我便慌了個手忙腳亂,可見是有貓膩了,我正審著呢。”
奶奶繼續看著我,聲音更加低,“我隻道是家裏的婆子媳婦新添的孩子,不想一查,卻不是如此,我倒要問問,這來路不明的孩子……”奶奶將目光朝我一掃,“怎麼會在你的院子裏?”
小冬瓜和紫玉麵麵相覷,求救似地朝我看了幾眼,然後又低下頭去。
我開口道:“奶奶,這件事與他們倆都不相幹。”說完,我就衝地上跪著的兩個人小聲地說:“起來吧,大節下的忙你們的去。”
他們兩個看看我,又看看奶奶,臉上即是懊惱又是怯意,到底不敢起來。
我便走到他們的身後,抓著他們的兩隻胳膊一拉,一把就把他們往門外推,皺眉說道:“叫門外那起小蹄子都幹活去,別堵在這兒!去!”
小冬瓜和紫玉踉踉蹌蹌地起來,不敢多言,飛快地就往堂外跑。
我這才回頭,笑著奶奶說道:“奶奶,大不了的事兒,怎麼就動氣了呢?”說完,就像平時那樣,坐在了奶奶身邊,牽住了她的手。
“哼!”奶奶突然生氣地一把甩開我的手,臉上寫滿了惱意。“大不了的事兒!熙兒,你同奶奶說實話,這孩子究竟從何而來!”
福伯抱著德吉平措,臉上也俱是不忍,說道:“爺,老夫人不是不講理的人,您若是有什麼心事,便好好說。祖孫間,沒什麼解不了的難事。”福伯之前對我是有誤會的,以為我私下裏耐不住寂寞,心裏八成以為這是我在外頭的孩子,以為我是因為孝期未滿不敢承認,這話裏便有了規勸的意思。
奶奶這會兒忽然比平時明白了許多,福伯的話裏原有的三分意思,她大概琢磨出了九分緣故,便當下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說道:“熙兒,你可得將話交代明白……你!”
我連連說道:“哎呀,這是自然!”
奶奶和福伯想看了一眼,又齊齊看向我。
我站起身來,去福伯懷裏抱過德吉平措,德吉平措醒著,見到我也十分親熱,歡歡喜喜地將小臉湊到我的頸窩邊,小嘴含糊地發著音節。
奶奶攥在絹子捂著胸口,屏息聽我的回答。
“這孩子,不是我的。”
奶奶比剛才更加驚詫,福伯亦然,隻不過,他即刻又表現出懷疑的神色。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他是……”我心裏默念著:傅大哥,你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這帳暫時先算在你頭上吧。
我正欲開口,就聽見門外慌亂地跑來了一個布衣小廝。
“怎麼回事?”奶奶有些惱怒地看著門口。
那小廝連忙跪下,抬頭慌張地亂嚷:“老夫人,爺,門外……門外……”
我淩眉,大聲問:“門外怎麼了,說清楚!”
那小廝立刻高聲回答:“門外被好多拿劍的圍起來了!”
奶奶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用絹子捂著嘴。
“拿劍的,什麼模樣,是官兵?”我一把將德吉平措放回了福伯的懷裏,迅速地走到那個小廝麵前,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問:“有多少人?”
小廝連忙回答,道:“都是黑衣黑甲,小的以為,不是官兵。”他苦著一張臉,道:“爺,了不得,好多人,黑漆漆地在府外,隻將整座府的圍上了。”
我鬆開他,一時間千頭萬緒。
“你,將護院全部招到前堂來!”我抓著那個小廝飛快地說道,將他推出去後又緊接著轉身對福伯說:“將老夫人扶回房去,丫頭婆子女人們也都到後院去,不要出來!”
福伯一時有些亂,聽我這麼說,連聲答應著。
“福伯,你不用出去,和老夫人一並到後院去,還有這孩子,千萬護好!”我拉著欲要出去吩咐的福伯,叮囑道。
福伯看了一眼孩子,斬釘截鐵地點頭,心中隻怕已經對小少爺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我又抓住奶奶的肩膀,柔聲勸道:“奶奶先回房休息去,熙兒這就去外麵看看是怎麼回事。”
奶奶不放心地抓住我的手臂,聲音略微輕顫:“這這……”
“無妨的,憑咱們家,不怕什麼!”我說完這句,便匆匆地踏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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