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25 更新時間:12-09-27 08:03
吐蕃王的朝拜是時下殷都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每個老百姓都喜歡在茶餘飯後砸吧著嘴邊的米粒說著吐蕃王進都那一天的熱鬧場麵,並且誇張地說著自己的所見所聞,街頭巷尾一片嘈雜喧鬧。
而皇上的新妃——吉美央珠則是言論的中心,風頭正勁。據說她是被獻給皇上的十七名女子之一,是吐蕃第一勇士答拜紮西的嫡孫女,在十七名女子中身份最為尊貴,她精通中原語言文字,不但容貌出眾更深諳袖舞,在大宴的那一晚一舞傾城,深得皇上的歡心,隔日被冊封為淼妃,取自她名字的意思——清澈的流水。
而另外十六名女子都相繼封嬪,新皇初初登基,後宮本來就不充裕,原來僅僅隻有皇後一人,這次多了十七位吐蕃美人陪王伴駕,令人豔羨的同時也讓人心生這樣的感歎:咱們的皇上這十八位後宮佳麗竟然沒有一位來自本土,均是邦國女子!這還真是大殷開國以來絕無僅有的事情。
而禦醫殿內此刻也是人聲鼎沸,沒有了往日的井井有條合理有序。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吐蕃王帶來了當地的數千冊醫書,內含吐蕃,回鶻,北蠻三地許多不為人知的古老療法,十分可貴,令禦醫殿的一眾長老樂得皺紋亂擠,白胡子亂顫。可問題就在於,書上全是吐蕃文字,讓人看了隻能幹瞪眼,加之肖莫漢達也希望大殷能準其將中原的醫書帶回吐蕃,所以翻譯的任務刻不容緩。
因此,翰林院和禦醫殿這兩個本來八竿子打不到一處的部門就這樣被“撮合”到了一起。並且占卜挑選了一個晴朗和煦的日子在宮中的雲屋館開始了譯錄。但畢竟懂吐蕃語的文臣人數有限,所以幾名操著濃厚口音卻會說漢語的吐蕃文官也被眾星拱月般地圍了起來。
場景一,
“@#¥%&!……這個依稀(意思)就細(是)秘方麼。”
“布木托大人,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問您這底下的是什麼意思?”
“地下?……地下什麼也木(沒)有啊……”
“咳咳,布木托大人,我的意思是……”
“錯了麼錯了麼,我的名字你錯了麼,是布魯托麼。”
“……”
場景二,
“此方過於奇異,可有人實用過?”
“有的……那是三百年見(前)……”
“裕達哲雅大人,吐蕃不是才開國二百一十年嗎?文書留存也才一百七十年,三百年前的事不可考證啊。”
“那細(是)世世代代流傳的故事,是吐蕃樂(人)珍貴的故事,你傷害了我的蜘蛛(自尊)。”
“咳咳,是在下言過了。”
“在下?地下什麼也木(沒)有啊?你這麼(怎麼)能把錯子丟給珍貴的土地?”
“……”
場景三,
“症分寒熱,熱者寒之,寒者熱之……”
“我不細(是)急(這)麼說的麼。”
“我寫的就是您說的意思。”
“‘隆’主氣,‘赤巴’主火,‘北根’主土水……”
“錯了麼錯了麼,細(是)@#@……不細(是)‘北根’。”
“哦,那是@#@……”
“錯了麼錯了麼……”
我無比汗顏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憂心忡忡地按著太陽。
“方奉禦,您說,我現在開始習吐蕃語,可還來得及?”我問道。
方玉宣淡淡一笑,安慰我說:“莫急,皇上已經下旨召集族中能解吐蕃語的子弟前來助陣了,明日就會盡數到齊。”
“隻怕遠水解不了近渴。”
“太醫署這幾天也加修了吐蕃文,你若想去,我便為你排個位子。”方玉宣拍拍我的肩膀,好笑地建議道。
我轉向他方玉宣,他的笑臉不可預期地撞入眼簾,溫和像柔軟的羽毛一般掃在心上,同時文宛的話也不可阻擋地在腦海裏響徹不絕。
“方奉禦……”我欲言又止起來。
“怎麼?”他正色聽我的話。
“……你不打算回去打點婚事?這幾天不是最忙的時候麼?這裏有我,別掛心,你大可忙自己的去。”我回過神,立刻重新準備了一番說辭。
方玉宣將目光重新投回前麵熱火朝天的景觀上,淡淡地回答我:“自有府上的人張羅,不必我親力親為。”
我覺得自己說了句特別二的廢話,便也轉過頭,不再說話。
“趙家的姑娘還沒回來麼?”方玉宣突然這樣問。
“嗯。”
趙嫣逃婚的事跡一度鬧得全殷都上下人人皆知,這件事也已經當作談資被群眾們咀嚼過無數遍,到了這個時候其實也快被淡忘了,難得方玉宣還記得這種“陳年舊事”。
“林老若健在,趙姑娘若不走,現下成親的人裏,恐怕就得多一個你了。”方玉宣微微垂下一點下巴,神色明顯轉淡。
“是啊,聽說這三個月內都是結親的好日子,嗬嗬,錯過了錯過了……”我小心翼翼地打著馬虎眼,並且試圖將氣氛拉回之前的和諧。
“怕是緣分未到,你也不必在意,大丈夫何患無妻。”方玉宣溫柔地安慰道。
“嗯。”我很配合地點頭,關於這方麵的計劃,我確實已經沒有一點頭緒了。一麵是自己現在有家孝在身,三年內不行姻親。一麵是那個人,如果三年後自己能平息下關於他所有澎湃而執著的意念,或許……
“憑咱們佑熙的品貌,三年後,想嫁入林家的姑娘怕是得遝疊了。你同我說說,中意什麼樣的,我定幫忙物色。”方玉宣看向我,樣子不像開玩笑。
我不說話,笑著搖搖頭。
“佑熙,雖你年紀尚輕,此事本不必急的,慢慢選個出挑般配也無不可。可現如今,老夫人的身體也大不如前了,你又擔了禦保一職,三天兩頭地不能著家。若身邊能有個賢淑的人替你在老太太跟前盡孝,幫你打點照料平日調度,豈不是大好?一年半載的,能為林家生下個一男半女,也算告慰了林老的在天之靈,了卻了老太太的一樁心事。”方玉宣握住我的手,像一個年長的哥哥一樣為我出謀劃策,他真心誠意地說道:“說來也湊巧,我那未過門的妻子還有一個小妹妹,三年後也有十六歲了。生得靈眉秀目,加之乖巧懂事,若能配你是再好不過了。”方玉宣拉住我的手一緊,笑言:“倘若此事可成,你我也能結為連襟,此後便是一家,可好?”
方玉宣的眼神過於真誠,讓我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他從我做僮走起便拿一片赤誠待我,此後任我或好或壞,他都不曾變過分毫,照樣人前人後得替我幫襯。方玉宣實在是一個如玉般的謙謙君子,可是……為什麼自己當初要這麼衝動地害了他弟弟呢?為什麼自己當初不能想一個更好的辦法,而去做這麼幼稚的事情?我幾乎要將自己恨死了。
“佑熙?”方玉宣搖了搖我。
我連忙回過神,回應他說:“方奉禦,一切隨緣吧。誰知道三年後彼此是怎樣的狀況呢?那位小妹妹的終身還是別如此輕易定下的好。”
方玉宣的神情微微黯淡,不過仍是淡笑著稱是。
我們之間安靜了一會兒,一個僮走端上了一壺溫滾的茶水,放好後,輕輕地退下去。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發現近幾年的僮走比我們當初似乎好了許多,手腳利落得體得多。不過轉念一想,能派過來這裏端茶送水的,自然是錯不了。
“嗯,敏柔公主的婚事也差不多該辦了呢。”方玉宣拿起了桌上的一杯雨木香,掀開了蓋子,用蓋沿輕輕地掃著水麵的茶葉。
咚——咚——
胸中的心髒突突地往上狠狠地一撞,正要伸出去端起杯子的動作立刻僵住。
“哦……”我極度不自然地應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公主及笄的那一日,你尚在家中居喪,沒有見到那場景。還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勢派,聽說公主的婚事會由皇上親辦,不知會挑中哪家的才俊?”
我一句話也接不上來,隻是靜靜地聽著,自己如同木頭一般直愣愣地看著眼前冒著煙的茶水,卻拿了幾次都沒把被子送到嘴邊。
“人都說這駙馬爺會是……”方玉宣咽下一口茶,隨意地問我。
腦海中電光火石間出現一個挺拔健壯的身影,眉若銳匕,目若墨鑽,持劍勒馬,一身冷然。
怎麼會是他?!我手中的茶水忍不住晃出了些許,盡數傾在了手上,雪白的肌膚上緩緩地升起一片嫣紅。
“方奉禦!”我驚慌地止住他,聲音裏泄露了些許顫抖。
大約是我的反應太奇怪了,方玉宣幾乎是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我隨即擠出一絲招牌式笑容,然後信口胡說道:“我突然想去一趟藥藏堂,聽說吐蕃王帶了許多當地的藥材,我去瞧瞧。”
“我同你一起去。”方玉宣放下茶杯,說著也要站起來。
我一邊往外走,一邊朝他擺手,隻說“不用不用。”然後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迅速地跑了出去。一路飛奔的我很想將自己形容成非洲草原上的金錢豹,但事實上被燒了尾巴的鴕鳥或許更適合此刻傻瓜似的自己。等跑出了奉醫堂的大門,我才停了下來,靜靜地靠著門側的一方石塑喘著氣。
皺著眉頭攥住胸口處的衣裳,隔著衣料的另一端,那裏又在不聽話地躍動,一下又一下地要衝破血肉的禁錮,將溫熱的血液攪出痛苦的滋味。
為什麼這麼害怕?到底在怕什麼?
那雙眼睛又出現了,如同黑色鑽石一般迷離淡漠,冷冷清清。那雙曾經深深看過自己的眼睛,那雙已經不會在自己身上停住片刻的眼睛。他不但斬斷了那份不該出現的情愫,更連多年的情誼,也不要了……
我將頭往後一仰,呼吸不穩地閉上眼睛,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小的們給林禦保問安。”
幾聲細軟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立刻睜開了眼睛,然後人模人樣地站直負手。
那三個小內監作揖之後挺直了背,滿麵笑容地說道:“傳皇上口諭,請林禦保去裕豐圍場一趟。”
“裕豐圍場?出什麼事了?”我連忙問。
“林禦保莫急,沒什麼大事,隻是皇上說想讓吐蕃王嚐嚐您親手做的龜苓膏。”為首的小內監答道。
我鬆了口氣,大約是我最近真的有點神經緊張,想事情有點悲觀,我承認剛才自己的第一反應是殷容睿骨折斷腿一類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隨即揚了揚手,說道:“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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