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4 更新時間:12-09-22 08:02
全世界都在刮著銀白色的風暴,冰得刺骨,冷得寒心。
我的雙膝跪在雪地裏,已經沒有了知覺,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而降,落在我的眼前,落在我眼前破敗不堪的馬車上,刻著林家姓氏的馬車。
他們說,馬車是昨天的黃昏裏上山時,風雪加重,又走了險峻的近道,濕冷路滑加之馬失前蹄,不慎從小路上滾落的。落至半山腰的位置時,被一塊突出的崖石拖住。
馬車因為一係列的撞擊已經麵目全非,幾十個成年男人才合力來到崖石上將其搬至山路上。
駕車的車夫已經死了。
兩個小廝一個被車梁子壓斷了頸骨,一個從車窗直接甩出,摔下了懸崖,被山穀裏流水不知衝到了哪裏。
還有……
爺爺,我的爺爺。
在看到爺爺僵硬的屍體從馬車裏搬出來的時候,自己的呼吸霎時停止了,耳邊頓時轟鳴一片,四肢百骸都墜入了駭人的震顫裏。
呼嘯的風從四麵八方飛旋而來,猶如一種遠古的空洞,急速而殘酷,帶著最原始的現實和不近人情。冰封著溫熱的軀體,流動的血液,跳動的心髒,以及……奪眶的淚水……
一座從始至終都屹立在我內心深處的山,崩塌了。
在這樣一個冬日裏,永遠地離我和奶奶而去,舍下了這樣一個原本就不夠完整的家庭。所謂的天翻地覆,不是壓倒xing的痛苦,而是一點點地肢解你的身心,讓每一絲的疼痛都顯得清晰而深刻,殘忍地將你的一切生生地剝奪。
我覺得自己的臉上很冷,有溫熱的液體不斷地從眼眶裏滾落,然後在寒風裏散盡最後一絲滾燙,化作薄薄的冰雪,附著在麵頰上狠狠地嘲笑我此刻的狼狽不堪。
好像有人在跟我說話,有人衝上來搖晃我的身體,有人拍打我的麵頰,有人……
好像有人要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攬著我的肩膀要帶我去哪裏……
我奮力一掙,幾乎是撲到了躺在一張席卷上的爺爺,顫抖地抱住他冰冷的屍身,喉嚨裏的嗚聲從一開始的哽咽,到後來的失聲,被這一天的寒風吹送到了玉華山的每一個角落。
“佑熙……”
“佑熙,聽我說……”
“佑熙,先上車……”
“佑熙……”
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了一些,那個幫我擦去眼淚,不斷地同我說話的人,是……
烏黑濃密的劍眉,猶如玄冰的眼眸,這樣一對俊美的眉眼,一直以來,都隻屬於一個人……
“霍驍……”我沙啞地喊道。
他眼睛乍然一亮,如釋重負地說道:“是,佑熙,是我。”
“霍驍……”我的聲音幾近無助。
霍驍握住我肩膀的手掌一緊,眼中似有波濤洶湧。但是,他仍舊用冷靜的聲音告訴我:“咱們要先帶林老回家。不能躺在這裏。”
“回家,回家。”我機械地重複道,然後神經質地回身去抓身邊的爺爺。
風雪再一次在我的腦海裏席卷,當我的意識清醒一些的時候,是我感覺到絲絲扣扣的暖意包裹在我的身邊的時候。
等我意識到自己是靠在霍驍的身上時,再一次表現得像一個瘋子,仿佛灼了燒炭一樣地彈了起來,退到了離他最遠的一個角。
霍驍的神情不變,他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但聲音裏仍舊有擔憂,道:“林老在前麵的馬車裏,用的是我家府上的車夫,你大可放心。老夫人方才暈過去了,由我娘陪著,眼下應該到林府了。”
我不言語,繼續一個人躲在一角。
“佑熙,若讓老夫人見到你這副樣子,她老人家如何受得了。眼下,你是她唯一的盼頭,你若如此這般,勢必斷了老太太的念想。”
我的頭微微抬起了一些,潮濕地望向霍驍。
“佑熙,你莫怕……”霍驍的聲音最後漸漸地弱了下去,幾乎低不可聞。他緩緩地側過一點視線,靜默起來,眼裏的淒然若隱若現。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陽,將散落在耳邊和額上的頭發捋到了後麵,微微坐正,仍舊沒有說一句話。可是那股源源不斷穿進心裏的暖意和力量卻仿佛點燃了心上的一盞燈,讓我在這樣的境況下,能提起一口氣繼續堅持下去。
我現在要把爺爺帶回家裏,我要把家裏同樣傷心欲絕的奶奶擁入懷裏安慰,我不能像現在這樣懦弱地束手無措……
霍驍慢慢地對我說話,他的聲音低沉清遠,仿佛古琴上的弦顫,令人心安。
我一直沒有回應他,但聽著他的聲音,心裏茫茫地一片,格外寧靜。
林府,終究是到了。
大群的家丁丫鬟伏在門口,等爺爺的屍身被抬出來的時候,齊齊哭喊了起來。在我耳邊嗡嗡的震顫,這裏麵有服待了爺爺近四十年的老人,均是傷痛欲絕地跌在地上,哭得氣若遊絲,仿佛也要跟著走了。
爺爺被移至自己的正堂寢居,奶奶竟然已經渾身縞素地立在了床邊,空洞地望向房門。我心中針紮似的,僅僅是一天,奶奶徹底變成了一個憔悴枯槁的老人,沒有了以往的容光。
奶奶怔怔地盯著已經被安置在床上的爺爺,一大群的丫鬟拿著洗漱潔淨的器皿走進了房間,由奶奶親自為爺爺整理穿衣。有一個丫鬟輕聲上前,將一件素紗罩在了我月色的外套上。
我含淚穿戴好,往床邊走近了一步,喉頭發澀,道:“奶奶……”。
“熙兒,你快些出去打理,咱們好好送老爺子上路。”奶奶的聲音仿佛是從幽幽的遠方傳來的,帶著一種無聲無息的冷然。
我答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已經麵色青白的爺爺,眼中一熱,連忙退出了房間。
我剛走出房間,看見霍驍就和管家福伯站在門口,福伯雙眼通紅,眼袋更是腫脹得可怕,麵容也老了好幾歲,見我出來,便哽咽地迎了上來。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靜,於是對他說:“吩咐下去,到羅雲坊訂下林府內所有人的素衣孝服,明日之前要全部送來。將羅幡靈帳於府中布置妥當。再差人去趟揚州,去親眾府上逐一報喪。”
福伯顫抖著嘴唇,隻道:“老奴,這就去辦。”說著,一邊拭淚,一邊往外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也向外踏出步子。
霍驍輕輕地拉住我的手臂,擔心道:“去哪兒。”
“宮裏。去禮部,再去禦醫殿。”
“我同你一起進宮。我去禮部代你呈折子,你去禦醫殿叫他們知曉。”霍驍認真的說。
“也好。”我點點頭。
“也別吩咐布置馬車了,我家的還在外頭候著呢。”說著,霍驍便拉著我走了出去。
我聽了他的話,竟連一句道謝的話也說不出口,隻知道點點頭,卻再不敢看霍驍。
天色已經入夜了,霍家的馬車緩緩第停在了玄武門口,卻被把守的侍衛攔住了。
我和霍驍聽見外頭傳來侍衛的聲音,“宮門已落鎖,有甚事,明日再來。”
然後,坐在外頭的車夫說道:“霍左將軍有要事進宮,還請軍爺通融。”
那邊的聲音略一猶豫,然後大聲朝裏邊道:“霍左將軍,小的們奉命行事,還請莫要為難咱們底下人。”
霍驍略微將身子靠向馬車的門簾,將袖中的一方赤紅的令牌往外一伸。
外頭霎時寂靜起來,好一會兒,便突然傳來鎖鏈鬆動叮叮當當的聲音。
我心中一驚,竟然真的給開了!
大殷朝的宮門戌時落鎖,此後任誰都不得入內。我剛才是慌亂了腦子,才沒考慮到天色已晚這一點。霍驍竟也不阻攔我,還隨我一起來了,此刻若不是他在這裏,隻怕單憑我自己,是決計進不得這宮門的。
我看了看被霍驍收回袖子裏的令牌,那上麵的紋路尊嚴華貴,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可我知道,絕不是該在這種時候亮出來的。
霍驍大約是見我眉目憂慮,便安慰道:“莫急,立時便到了。”
我不抬頭,喉嚨緊緊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馬車行了一陣子,穩穩地停了下來。霍驍和我先後下了車,宮中的各處都點起了明盞,映襯著滿目的亭台樓閣宮閨深院,不遠處的湖水飄著星星點點的河燭,仿佛天上的銀河。
我這才想起來,明天就是除夕了……
霍驍拍了拍我的肩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要對我說什麼,可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便快步朝禮部議事堂的方向去了。
他的衣袂在夜風裏翻飛,逐漸在黑暗裏隱去。
我沒由來地心內一澀,甩了甩頭,這才踏著沉甸甸的步子往禦醫殿走去。心中是有千言萬語的,可是卻無從說起。
我剛走到禦醫殿門口,就看見所有的奉禦和正禦都佩戴著正裝,由底下的典禦提著藥箱跟著數十個內監從禦醫殿跑了出來。
那為首的,竟是宮中的內監總管,劉公公。
我正納悶,是什麼事情能讓這麼一大幫子從禦醫殿裏齊齊出來。而此刻,人群裏的傅巒一下子走了過來,他神色肅穆,比起他平日裏更加不近人情。他壓低聲音問我:“你怎麼來了。”
“我……”我想說,可是聲音一下子顫抖起來,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傅巒不像剛才那樣冷漠了,他正欲再問我,卻是一刻都不容耽擱似的,抓住我說:“皇上方在同皇後太子在畫舫上遊湖,卻突然嘔血暈厥,眼下我們正要趕去。”
我瞪大了眼睛。
“林總管呢?他同你一起來的麼?”說到這裏,傅巒突然停了下來,他認真地看著我的臉頰,低聲問:“怎麼回事,臉色這麼差。”
我用幾乎啞掉的聲音說道:“爺爺……出事了。”然後,還是不得不承認,說道:“……不在了。晌午的時候……不在了……”
我低著頭,身體有點發軟,不想再說一個字。
傅巒那邊立刻沒了動靜,隻是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兀然一緊。
站在另一邊的十幾名正禦因為傅巒走到這裏,都有些著急地開始催促。劉公公更是像被炸了尾巴的貓一樣,臉孔都快扭曲了,抖著拂塵氣憤地看著這裏。
我一手奪過傅巒自己提在手裏的藥箱,扯著他的衣袖走向正禦們那邊,低聲說:“皇上要緊。”可是,聲音裏的虛軟卻無論如何都掩不去,透著一股子羸弱。
傅巒他快步跟上我,將我手裏的藥箱搶去,另一手扶著我的胳膊,帶著我一路快步。
他走至徐公公麵前,微微頷首,道:“咱們走吧。”
夜色的宮中,燈火通明,殷紅的宮牆層層疊疊地將所有人囊括在一種窒息之中,絕望的意味如此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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