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468 更新時間:13-05-01 08:06
雨停了,隻是水汽有些重,書香讓鍾子清披上了蓑衣才許他出門,不是不想跟著,隻是鍾子清不讓。
鍾氏一族經平反之後,重新風光大葬了一次,還得皇上賜了一片風水寶地立塚建墳。在城南郊外,不偏僻,放鍾子清獨去也應不會出什麼大事。
要是他知道鍾子清去的不是城南郊外的風水寶地而是城西郊外的亂葬崗,不知還會不會這麼放心?
鍾子清披著蓑衣、戴著鬥笠,緩步而行,街上行人不多,大多行色匆匆沒有多看旁人一眼,每個人的臉色多多少少帶著些許陰鬱。
城南與城西,鍾子清沒經任何思考地選了城西,城南的墳塚是衣冠塚,城西的亂葬崗才是昔日“罪孽滔天”的鍾氏一族的棲骨之地,唯一的意外是母親,母親被他葬在了學士府的小園中,等見了父親、兄長、小妹後再去看她。
到亂葬崗的時候那裏已有幾戶人家在擺果品、化紙錢,人數不多,三三兩兩的,有忍不住的壓低了聲音哭泣的,山風一吹,悲傷的氣息是不消說,陰森森地也透著些恐怖。
亂葬崗埋著的有五種人:獲罪的、窮苦人家辦不起喪事的、煙花之地的、大富大貴人家中死得不明不白的和死後沒人認領的。這些逝去的人不是沒有親朋好友,就是親朋好友不敢來祭拜的,就算來祭拜的人也都連哭都不敢大聲哭,想來是獲罪者的至親家屬,穿著寒酸,日子過得怕是艱難得很。
鍾子清尋了個沒人的角落揀了個幹燥的地方坐下,將酒的封泥拍開,燒刀子的味兒濃烈得很,山風一吹,就散了開去。書香知道鍾子清是要用這些東西祭拜家中親人的,選的酒自然是好酒,別的不說,沒兌水是肯定的。
往泥土裏灑了半壇子酒,鍾子清仿佛又看見那個精神抖擻的老人,老人是嚴師,是慈父,是教他忠君愛國、頂天立地做人的內閣大學士。
老人一生清廉、鐵骨錚錚,一介文人卻不喜那些個風花雪月、玉露瓊漿,隻愛在日薄西山、驟雨初歇、冷月掛空、寒梅雪舞時灌兩口燒刀子。
他曾在大風大雪的天裏喝兩口燒刀子對著他的一雙兒女說:“武定天下,文治乾坤,從文者也不該失了氣魄、失了雄心。”
那年,他也喝了一小口燒刀子,嗆得滿麵通紅,被大哥嘲笑了一陣,老人倒沒笑話他,含笑說了句:“子清還小,等日後才會知道這燒刀子的好!”
後來,被母親知道那“為老不尊”的大學士竟偷偷教孩子們喝烈酒,自然是一頓好罵。
日後,鍾子清還是學不會喝燒刀子,卻是喜歡喝燒刀子的豪邁作態,便常將花雕當做燒刀子來喝。
“年歲大了,燒刀子烈,別喝太多了,”鍾子清聲音有些低啞,“其實不是年幼不年幼的事,很多事一開始就注定了,我始終不如大哥硬氣,那年大哥嘲笑我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大哥早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就酒量驚人了。”
鍾子清把剩下的酒全灑了,手一鬆,空壇子立時落地,碎成碎片:“大哥,子清還是喝不來這酒,你陪爹喝吧!”
大哥是更像父親一點的,從的也是武,立誌戎馬一生、戍邊衛國,卻因聽到自己“以色侍君”而於獄中含怒自刎。
最對不起的是小妹,知書達理、賢良淑德,長得也漂亮,過個兩三年,他們家的門檻怕是會被提親的媒婆踏爛,卻因那場大變被官賣至春花閣,明明那麼嬌小,看他受人輕薄還替他出頭,打碎了的瓷片沒有傷著別人,卻弄傷了自己,鮮血淋漓渾然不知痛似的還要來關心他有沒有事。
“小饞鬼,帶了點茴香豆,不多,夠你打發些時日,一次別吃太多了,上了火可別嚷著嘴角起水泡。”
從包袱裏掏出油紙包著的茴香豆,微傾身子,將油紙包放到碎酒壇子旁。
那邊哭聲止了,化紙錢的人走了,這一方天地就更靜了,鍾子清呆呆地坐著,不知是在回憶還是僅僅隻是發呆,半餉,才聽他自言自語道:“迦瀾說這不怪我,怪命。可怪命也是怪我的命不好吧!雖然答應了他不再多想,可,這哪裏是不想想就能不去想的?還是會怕……”說著,這麼多年沒落淚的鍾子清雙眼被水光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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