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56 更新時間:14-10-16 19:46
許是料到他不想繼續討論下去,瞿銘不想為難他,索性如他的願,點點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後,頭也不回的策馬而去。
許久,張越僵持著身體,沒敢抬頭看著瞿銘消失的背影,怕是自己忍不住叫住他。
他最後還是讓他失望了。
“瞿銘,我無顏麵麵對你,麵對晟英,甚至是茹霈。”當日的諾言,他哪一個都無法兌現。
勾唇笑了笑,他雙肩顫抖,在無人的小道上,終於放聲大哭。
人生在世,但凡活著,終會有死亡的一天,張越心知自己一介凡胎俗人,怎會免俗。
想明白了,索性活的肆意飛揚,能給自己最好的,絕不會委屈自己去要個次的。
可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想要卻不敢取要一人,縱然他不是最好的,可心之所向,竟不由得他選擇是否愛與不愛。
或許皈依是他最好的歸宿,從此風月愛恨皆與他無關。
禪院孤冷,方丈要他想明白,一旦戒疤點上,俗世中的愛恨癡嗔,哪一樣,他都沾不得。
“沾不得,恨不得,怨不得,不如盡數放下,饒我半生癡狂。”
他守著一盞手掌大的油燈,呆坐在漆黑的廂房內,聽著蠟油滴落燭台的脆響,恍惚間,想起從棺木中爬出的自己。
那一日,是誰擁著他抱頭痛哭?又是誰恨鐵不成鋼地要他活的像個人樣?
“我半生荒唐,以為為一人等枯了容顏,耐住了歲月繁華,總會有人會憐惜自己。”
可惜最後最心疼的他唯有那二人罷了。
次日,方丈親自前來,打開房門的霎那,見他洗漱一新,神色平靜自然,對著他躬身道:“我既舍得辜負富貴榮華,那麼俗塵舊事又如何舍不得?”
他生性散漫,少年時遊覽錦繡江河,不過為因自己喜歡,如今散盡一切,皈依佛門,也不過是因他願意。
方丈不語,響午時分,小沙彌點燃起大雄寶殿的香燭,在煙霧繚繞中,他朝拜佛前,低頭閉目,心中默念——阿彌陀佛。
幾日後,他的住所前,有人送來三四壇豆綠如嫩柳的牡丹。
他靜默的佇立在階前,突然想起,多年前,他似乎給一人釀獨活寄生酒,告誡他,久坐對人下肢關節極為不好,尤其是琴師。
“他想問什麼?”他轉頭,對著垂首待命的仆役道。
仆役沉默許久,就在張越以為他不會開口之際,突然聽到他道:“主子說起,倘若張公子肯出聲,隻問一句,是誰?”
聞言,他輕笑出聲,一步一步走下石階,麵對著仆役,緩聲道:“告訴他,世上再無他口中的張公子,現在唯有無戒而已。”
是與不是,他的選擇都不會是自己,既然如此,何須再問?
轉過頭,他的眸光落在綠牡丹上,發出低不可聞的歎息聲。
“入了佛門,領了通牒,從此便是世外之人。他若是有心,不妨放在妻兒身上,辜負二字,要不得,做不得。”
他清楚,若是他未娶,他傾心,也許這會是很好的時機,可惜,他們注定錯過。
他有了妻兒,注定子孫滿堂。自己孤家寡人,不願娶妻生子,是不想拖累無辜女子,如今身在佛門,自當清心守戒,不做畫蛇添足之事。
張越不知自己到底在階前站了多久,久到天色漸黑,仆役離開多時,他都一無所知。
勾勾嘴角,他仰起頭,竟不忍麵對擺放在前的綠牡丹。
他從不知,豔如國色的牡丹也會有讓人無法直視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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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十裏出依舊鍾聲縈繞,而他廂房外石階前那疏於照顧的綠牡丹終於還是花敗枯萎。
時隔多日,張越似乎忘記有人送來幾壇綠牡丹,仿佛真的早已忘卻前塵舊事。
早起做完早課,他收起佛經,推開木門,清晨的陽光很燦爛,照的擋在前頭的人的麵容模糊不清。
風吹樹葉,沙沙的作響。他的耳朵微微動了動,低下頭,雙手合十,對著那人道:“施主有禮了。”
半晌,終於聽到那人微微的歎息聲,“你是在嘲諷我嗎?”
張越稍稍抬眸,襲風陣陣,那人寬大的袖子被刮的上揚,險些看不清麵容。
“……姐夫”許久,他緩聲喚道。
似乎被他的稱呼所震驚,阮芾偏頭嗤笑,當年他正用這句話打消了張越的念頭,如今他用這句話打發了自己。
該說因果報應,果然不爽嗎?
此時正是僧人下早課的時辰,張越不想被人圍觀矚目,索性帶著阮芾去了他的住所。
僧人居住的廂房怎比得上他在長安所居住的豪門大院,阮芾左顧右盼,打量了一會兒,險些不能接受。
“坐。”敏銳的感覺到阮芾的目光帶著些不自在,張越揮揮袖,讓他坐下,提起茶壺,為他斟了杯茶水,遞送到他手裏,問道:“我沒想到你會來鄴城。”
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杯沿,阮芾眉眼低垂,不答反問,“為何當日要假死?”
聽到他的話,張越的神情起了一絲的變化,等到他終於願意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如此的苦澀,“如果我說,不是假死,你會信嗎?”
阮芾摩挲著茶杯的手指陡然一頓,猛然抬眸,直視著張越,驀然發覺,他的相貌仿佛不同於他記憶裏的張越,沒有那麼張揚、鮮活。亦或他根本從未認真注意過他,等到多年以後,才發覺原來張越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少年郎。
“你……”他欲言又止,張越這些年來曆經大風大浪,怎會看不出他的心思,推開一張椅子,坐定後,岔開話題地道:“廟裏沒有好的茶葉,你將就著喝。”
“張越。”阮芾喚得遲疑,卻見他對著自己抬頭輕笑,宛若多年前,他在姑蘇寺廟初見張越一般,霎那驚華。
“呃?”張越不解的盯著他,眼裏滿是疑惑。
“沒什麼。”話到了嘴邊,他分明想要說些什麼,可到底無法再開口。阮芾扶額低笑,往日的記憶湧了上來,當年,他與他姑蘇攬月,漁火螢燈,哪想得到今日,他們竟然會形同陌路。
年少輕狂,他以為憑借著自己的琴技,能在長安占的一席之地,多年打拚,換得今日琴之國手的身份,他以為自己該滿足了。
至少在他人的眼中,上天夠厚待他了,家中如花美眷,現在還喜得麟兒,他該知足了。
可是他的心中會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一角。
到底欲壑難填。
亦或,他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想到這,他不禁勾起一邊唇角,緩聲道:“你遣人告知我——辜負二字,要不得,做不得。隻是張越,我,阮芾此生無愧於任何人,但除了你,我欠你之多,恐怕無以償還,你……是否會恨我?”
聽到他的話,張越眉眼動了動,抿著唇,沉默片刻,竟失聲微笑。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恨,會怨,可無人知曉,他竟然不恨,倘若有一丁點恨意,早在推開棺蓋的那一霎那,消失的無影無蹤。
“恨?不過是小僧當年的一廂情願,佛說五蘊六毒皆是妄,因果輪回全是他日業障,唯有不嗔不怒,不悲不喜,學會了,就解脫了。”話說到最後,張越搖搖頭,漠然道:“當小僧遁入空門後,方才發覺世間的七情六欲,我哪一樣都碰不得。”
人生在世,因緣故生,因緣故滅。張越不想繼續陷在沼澤裏,看著緣生緣滅,不能自主。
順著他的話,阮芾的注意力轉移到張越的頭頂上那六個鮮明的戒疤,不由得怔愣一會兒,澀澀的掀了掀嘴角,竟不知該說什麼。
一切都晚了,不管他心中想的是什麼,要做什麼,都遲了一步,如同當年,他走錯了一步,就不能回頭了。
他不是不知,張越這一生最美好的光景是初次遇見他的時候。更不是不知他當日的心意,可他終究辜負了他。
“一切咎由自取。”他沉默半晌,淡聲輕笑道:“茹霈說是她,當日我信她,承了她的恩德,我願娶她為妻,用我畢生之力護她周全,縱然用了他人所不屑的陰謀詭計,失去摯友的信任,我以為我不悔,因為她值得。”
正是因為信任,所以遭受背叛的時候,才會最痛。
張越猛然抬頭,死死的盯著阮芾,心髒像是被千刀萬剮般鈍鈍的抽痛著。許久,他抬袖按著額頭的一角,啞然歎道:“何苦求個明白,姐姐終是你的結發妻子。”
眸光幽暗,阮芾捏著茶杯的手陡然一緊,當年,他北上長安,跌足落水,醒來後,身邊多了個不惑之年的普通男子,他說是他的主子救他出水,還送他銀兩,告訴他,即使明珠蒙灰,但一旦抹去陰霾,該屬於他的依舊是他的,分毫不會被人奪走。
“阮芾,你曾許她花期落盡,不棄亦不離。更許下諾言,佑她長樂無期,無憂亦無慮,直至白首共葬。”
“如今,你兌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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