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69 更新時間:12-07-26 21:48
夜風輕輕拂過曲折的長廊,吹動盞盞剔透的琉璃宮燈,橘色的宮燈在夜色中劃出柔和的弧度,讓巍峨莊嚴的皇宮也帶上了幾分暖人的溫暖。
“沭兒,你回來了啊……”長長的走廊上,有高髻宮裝的侍女提著水晶燈站成兩排,照亮了整個長道,廊房盡頭的石階上,華衣的美婦疊手靜立,她的兩邊各站著兩名女官,女官手中的燈籠散下柔和的橘色光暈,照得她廣袖金邊淡紫流蘇的長裙流光回轉,美輪美奐。
“孩兒拜見母後。”長道的另一頭,白衣的少年突然頓住了腳步,楞了一下。他看著站在不遠處被宮人圍繞的那個女人離他好遠,遠得仿佛夢境一般不真實。七年了,三歲前,他一直跟在照顧他的乳母身邊,這個被喚作母後的女人隻有在節慶之際才會招他入殿,賞賜一些珍寶華賞。三歲以後,因為他身子弱,被送到了陪都天水養病,從此遠離了這個宮殿,每年最多隻回宮一次,也很少再見到這個女人。
“沭兒,玩得開心嗎?”見他不動,白玲已經緩步走到了他麵前,低頭輕聲問道,一臉柔和的笑意。
“開……開心,讓母後久等了,孩兒知罪。”少年見了,忙低下了頭去,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何對這個自己的母親會有不真實的感覺。從小到大,她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不論是小時候在宮中,還是七年後的再次相見,她都以一種王者般居高臨下的身份在俯視他,她對他嚴格,對他報以重任,偶爾的關懷也隻是客套的禮儀,她對他的感情中,不曾包含過親情。
“這也沒什麼,你還小,多玩一會兒也是情有可原的,隻是也不可以太貪玩。”白玲看著眼前低下頭去的孩子,突然覺得有些無奈,他在懼怕她,自己的親生孩子在懼怕她,她可以感覺到。
“沭兒,今晚不做晚課了,到母後的寢宮來坐坐可好?”白玲半蹲下身子,與沈沭平視,看著他的眼睛。
“孩兒遵命。”沈沭隻是退了一步,然後點了點頭。
“沭兒,你很怕母後嗎?”見孩子這樣的反應,白玲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撫過他的臉,柔聲問到。
“不……不是的……孩兒隻是……”這一次,沈沭有些慌張地抬起了頭,不知所措。
“沭兒,是不是以前,母後對你太過嚴苛了?”看著自己的孩子,白玲苦笑問到。
“沭兒,母後知道,這十多年來,母後虧欠你太多了……”白玲起身,伸出手,牽住了沈沭的小手,“我們走吧……”
“母後……”沈沭被她牽著,在長長的走道上緩緩而行。
“沭兒,母後還記得,你出生的時候,是在一個寒冬,生你那一天,下起了大雪,我身子受了寒,所有的禦醫和你父皇都以為我要挺不過去了,可是,我告訴自己,我不能死,我不可以讓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母親。”白玲低頭看了一眼沈沭,繼續輕聲說,“那場病一直拖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我終於熬了過來,我以為,隻要我不死,我的孩子就不會沒有母親,可是,我錯了。”
“你剛出生三個月,你父皇就派蕭女官抱走了你,他說我身為後宮之主,一國之母,本就十分操勞,怕孩子帶在身邊讓我受累,所以把你抱走送到其他地方去撫養。”白玲牽著他踏上階階石梯,走向燈火通明的殿宇,“他還說,男孩子以後是要當君王做大事的,不能過於倚賴母親,所以隻允許我在節慶之際招你到我的寢殿中相聚。”
白玲仰頭看著繁星點點的夜空,臉上有了無奈的笑容,“三年來,我隻見過你三十餘次,這次數比我每年接見其他皇子公主的參拜都要少。三年後,你去了天水城,我便更是連見你一麵都難了……”
此刻,他們已經步入正殿,千萬燈火通明,白玲拉著沈沭在金絲木雕琢的軟塌上坐下,自己起身看著殿外的黑夜,“我真的不配當一個母親,連想見自己的孩子一麵,都要經過別人的允許。”
“母後……”沈沭坐在那裏,看著白玲錦衣修長的背影,終是怯怯地開口喚了一句。
“嗯?”
“母後,父皇……父皇他是不是不愛母後和沭兒?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讓我們母子團聚?”沈沭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低低問道。
聽到這話,纖弱的身子微微一震,白玲先是一愣,隨即又笑了,“不錯,你父皇,他根本就沒愛過我們,我原來是白氏一族的玲瓏郡主,白氏一族在朝野上權大勢大,所以幾乎每一個想要穩住手中權柄的人都想與白氏一族攀親。我是被你祖父欽點的沈家媳婦,未來的皇後娘娘,在你父皇登基那天下嫁於他。”
“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愛我,他這輩子就隻愛過那個女人。”這一次,白玲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纖長的雙手,更像是在與自己說話,“他給了我後位,給了我子嗣,給了我金錢與權勢,卻唯獨沒有給過我愛。”
“沭兒,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母後想讓你明白。”白玲自窗前回身,走到了軟塌邊,她蹲下身,伸出手,握住了沈沭的小手,“身在皇室,你便要麵對很多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像當初下嫁於你的父皇,其實也並非我所願。”
感覺到手中的小手明顯的顫抖了一下,白玲握緊了他的手,“在這深宮之中,朝野之上,有很多東西都是假的,友情,愛情,承諾,約定,沒有一個是靠得住的,能左右人心的,既非絕對的力量,也非深厚的情誼或是偉大的思想,而是無盡的利益。”
“可是,沭兒,你要相信母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擁護你登上帝位,是為了保住沈家的江山,也是為了保全我們母子的性命,不管愛不愛你的父皇,我對你的愛,都是毋庸置疑的。”白玲的聲音變得分外的輕柔,帶上了淡淡的悲哀,卻又透著堅定,“所以,我的孩子,不要怕,不論你做什麼,你的身後,都有母後,有舅舅,有白氏一族為你盡忠竭力,你是個好孩子,你也會成為一代明君,就如同你的祖父一般。”
“母後,我……”沈沭抬起了頭,望向自己身前的女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或許,現在就告訴你這些,太過於沉重了,你也不一定會懂。可是,我還是要你牢牢記住今天母後對你說的話,到以後,你自然會明白的,好嗎?”
“嗯,孩兒謹遵母後教誨。”沈沭用力地點了點頭,卻又沉默了下去。
“對了,沭兒,今天的燈會好玩嗎?”似乎覺得這樣的沉默有些尷尬,白玲走到了沈沭身邊坐下,笑著問道。
“帝都的夜色很美,燈市也很熱鬧,孩兒下次還想去。”沈沭輕聲回答到。
“是嗎?沭兒是不是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了?”
“我……”沈沭突然頓了一頓,他在白玲麵前,從來不敢自稱為朕。良久,他仰起頭,直視自己的母親,“我今天結交了一個朋友,他來帝都是想為朝廷效力,所以我想……”
“朋友嗎?姓什麼,是哪家的公子或小姐呢?”
“他姓晏,叫作晏子陵,是從塞北川平郡來的,似乎隻比孩兒年長幾歲。”沈沭一直看著白玲,認真地說。
“塞北?晏姓不是塞北的大姓啊,不是什麼名門望族的公子嗎?”看到兒子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白玲又笑著問,“他是善文還是善武呢?”
“孩兒沒問,不過看起來應該是書生。”這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詳細地詢問晏子陵的情況,沈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沭兒,不管是什麼人,想要入朝為官,隻有兩種途徑。”談到國政軍事,白玲也嚴肅了起來,“要麼,家中是世家大族,子孫在麵聖參試之後,可以承襲長輩的官蔭,接替長輩的爵位,要麼就去參加每年一度的舉試,經過考核做官。他若是善武,倒是可以讓他先入宮當個近衛,可是,若是文官的話,卻是不能隨意封官的。”
沈沭低下了頭:“孩兒知道,可是,他是我在帝都遇到的第一個朋友,我還答應了要幫他想辦法,現在,我連一個朋友的忙都幫不了,還真是沒用啊……”最後一句話,沈沭的聲音極輕,卻還是被白玲聽到,她心底一顫,看著沈沭,終是妥協了一般,歎了口氣。
“那就先讓他進宮隨駕侍奉吧,做一個伴讀,陪你一起學習,若他真是個有用之才,日後再提拔他。”白玲摸了摸沈沭的頭,溫柔地笑了。
“謝母後!”聽到此話,沈沭從榻上跳了起來,臉上有欣喜的笑容,他走到了白玲麵前,拱手作揖,“那明日孩兒就去接他入宮。”
“哪裏要你親自去接的,隻需你擬一道旨,派一個司儀前去就好。”白玲的笑意更濃了。
“孩兒這就去擬旨。”沈沭已經迫不及待,他再次俯身一拜,便轉身朝殿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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