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17 更新時間：12-07-09 12:02
夜，無聲無息地降臨了，點點疏星點綴著夜空，一輪盈盈的滿月高掛，清輝沾染了屋簷。一片銀白中，有微冷的風輕輕拂過，吹動了簷角的銅鈴，惹得一陣清冷的聲響。
晏府的後院裏，幾寸修竹影立，在長廊上隔出一片陰影。黑暗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她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裏，靜得仿佛要和黑暗融為一體。
她的眼睛，一直停留在一扇軒窗上，那扇窗戶微微打開了一條縫，有一絲月光從窗縫中漏了進去，落在青灰色的地板上，映照出一片水光。
或許，可以離開了吧，她已經不惜性命保護了他，現在，他到了東陸，到了晏府，找到了另一個保護，那麼，就不需要她再留下了吧。
白衣的少女看著那扇半開的木窗，心裏，輕輕歎了口氣。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又浮現在眼前，那一張張淳樸熱情的笑臉，那一個個親切友好的人兒，都在那場漫天的大火中化為灰燼。一切都沒有了，她的歡樂，她的溫暖，她的回憶，已經在那個雪夜裏徹底被摧毀。現在，她和屋子裏的那個孩子，應該沒有什麼關係了吧……那麼……是時候離去了……
“阿媽……”在她轉身，準備消失在黑暗中的前一秒，她聽到了屋內傳出來的低喃，那個聲音細小而微弱，隨著風送到她耳邊，全身一顫，停住了腳步。
昏暗的屋子裏，十三歲的孩子雙手抱膝，卷縮在錦床的一角，他淺棕色的眸子不知道看向何處。晶瑩的淚光在眼角閃動，眼前，又是那漫天的火海，父君死在亂箭下的那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有多愛自己的父君，那個沉默寬容的男子默默忍受了他對他十年來的仇恨，卻在最後一刻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了他。
“阿澈姐姐……”他又想起了那個白衣的少女，那個三年前突然出現在他帳前的少女，在這三年中，給他帶來了無數的溫暖和快樂，在最後，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了他……
所有的人，都為了就他，死了……可是，救了他，又有什麼用？他一個人活著，孤身一人，剩下的，隻有痛苦……
“吱——”厚重的沉木門發出一絲聲響，雕花的門在青灰色的地板上劃開一道弧形，門開的一刹那，一縷月光傾瀉而入，華麗如水銀瀉地。
“阿澈姐姐！”孩子抬頭，看向門口，呆住了，那裏，站著一個少女，一身白衣的微微的夜風中肆意紛飛，黑色的長發糾纏，推門的手在月光中晶瑩得近乎透明……
很多年以後，當那個叱吒東陸的異族將軍站在月華普照的城牆上時，他總是會想起那個夜晚，那個少女逆著光的身影，清輝從她身後漏人房中，將她修長纖弱的身影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光環。她隱在黑暗中的臉上，一雙黑眸明淨如水，比天空中的明月更為璀璨，就如同，天女降臨。是的，在那一刻，十三歲的孩子堅信，那個白衣如雪的少女，是上天派來守護他的女神。
“真的不住在這裏了嗎？”晏府的側門外，青衫少年拉著蠻族孩子的手，有些依依不舍。
“這些日子真是打擾你們了，我應該早些來接他的……”立在一旁的少女淡笑著開口，這個看似十七八歲的少女有著高挑的身材，青絲隨意地在腦後挽了一個髻，用一支銀色的簪子固定住，月白的收袖長裙裹身，勾勒出婀娜多姿的身姿，清秀的臉上帶著暖人的笑意，仿佛春日裏最為明媚的那抹陽光。
這個少女是在今天清晨登門拜訪的，她自稱是阿莫圖的姐姐，東陸的名字叫做息澈。她說她經過幾天的打聽，才知道大雪後弟弟被人救起，來到了晏府，便匆匆趕過來。而蠻族少年阿莫圖在看到息澈的時候也一掃平日的冷漠，蒼白的臉上也終於有了笑意。
“少公子若是想念阿莫圖，可以到宿柳街的雪沁樓來找我們，我在那邊做點小生意，歡迎你們常來玩。”少女息澈笑意融融地說著，拉起了阿莫圖的手，想要離去。
“宿柳街？雪沁樓？”青衫少年更為不解了，宿柳街是川平郡上最為繁華的街市，南來北往的商客們大都聚集於此，那裏商樓林立，房價也比其他的地方高得多，這個看起來隻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女孩怎麼可能在那裏立足。
“是我叔父留給我的，我自幼與叔父遠遊他鄉，叔父將這家酒樓留給我，這次我本是打算回北陸去接父親和弟弟過來，卻不想……”少女似乎看出了晏子陵的疑惑，笑著耐心地解釋，“對了，從今天起，弟弟就要用東陸的名字了，少公子以後可以叫他息隱。”少女說完，拉著阿莫圖準備離去。
“息隱……”晏子陵反複低喃了幾遍，突然想起了什麼，高呼了一句，“等一等，他還有東西落在這裏了……”不等想要離去的兩個人說點什麼，他已經折身回屋，不多時，捧著一把古劍跑了出來。
“呀……”少女回首，愣了兩秒，想起這是離開前大君交給阿莫圖的那把寶劍，她才伸手接過，看著送劍的少年，感激地笑了，“謝謝啊。”
“息隱，我叫晏子陵，記住了哦，我說過要保護你的，你以後就是我的兄弟了，要是有什麼事的話，告訴我，我幫你。”青衫少年晏子陵伸出了手，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蠻族少年，一字一句鄭重地說。
“嗯，晏大哥。”兩隻手握在了一起，那一刻，兩個少年的臉上都有了意氣風發的笑容，那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今後的宿命，還不知道，走過萬水千山後，他們會有如此殘忍的結局，在那個時候，他們都隻是孩子，都還是兄弟。
承景元年六月十一日，川平郡裏，有風乍起。
一轉眼，春雪過境，夏天，接踵而至。塞北的夏日雖不及南方的炎熱，可天空中灼熱的陽光也烤得大地一片蒸騰，熱意繚繞。
酒樓後院的花園裏，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立於園中的空地上，手持了一柄長劍，直視著前方樹蔭下抱臂看著他的女子。他的目光似電如劍，警惕地盯著前方，手中的劍被緊緊握住，手上，已經有了一層薄汗。
少女隻是淡淡地看著他，就著身後的樹幹半倚半站。有風拂過，一枚翠色的樹葉悠悠然飄落下來，就在那一瞬間，少年手腕一轉，足間發力，突然蹬足一躍，竟然跳起丈高，直直那劍劈向樹下的女子，女子一個輕巧的翻身，掠開幾丈，手中一枚綠葉合著勁風打了出去，少年見狀，一個翻身，躲開樹葉，劍鋒一轉，刺向少女，這次，直指的是她的眉心。
一個旋身躲開刺來的劍，少女擦著劍身掠了開去，反手一掌，打在了少年握劍的手上。
“叮——”那一掌極為用力，震得少年的長劍脫手，在地上撞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太輕了，你刺得還不夠狠，不夠準。”少女收勢，俯身幫他撿起了長劍，搖了搖頭，一個輕躍，落到了橫斜的樹枝上。
“我再練練……”少年有些沮喪，接過劍，又走回了空地中央。
“你都練了一個上午了，阿莫圖，”樹上的少女蕩著光潔的雙腿，看著額間已有汗珠的少年，歎了口氣，“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地練劍呢？”
“我要變強，我要報仇！”一字一句，說這些話的時候，少年臉上的表情罩上了一層陰霾，他握緊了手中的劍，狠狠地說。
“一劍隻能殺一人，你要麵對的，可是合川部的千軍萬馬啊……”聽他說完，少女歎了口氣，“仇，也不是那麼好報的……”
“那怎麼辦？”聽到這話，少年瞬間泄氣了，他丟下手中的劍，直接坐到了石板地上，垂下了頭，沉默了半響，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然起身，仰頭看著樹上的少女，“是不是，是不是我有對付千軍萬馬的力量，就可以報仇了？”
“啊？”雪澈聽他這麼說，微微有些吃驚，她輕輕一躍，落下地麵，看著他，“你想做什麼？”
“我去從軍吧，我見過九王爺的騎兵，要是我有那樣的騎兵，是不是可以大敗合川部？”想起前幾日在南門看到的那一隊精銳的騎兵，阿莫圖興奮地說。
“從軍？那樣很幸苦的……”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說，雪澈笑著搖了搖頭。其實，她不希望他去報仇，再次卷入那場慘烈的戰爭中，這樣的亂世，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為什麼不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呢？
“沒有關係，隻要能報仇，再苦都不怕！”少年卻沒有看到她眼中的哀傷，隻是堅定地回答，臉上，有了明朗的笑容。
從這一刻起，這個亂世之主真正踏上了這片戰土，十三歲的他根本沒有想到，十年後，他會在這片戰場上踏出去很遠很遠，而且，永無回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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