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12 更新時間:13-04-29 19:59
殿外的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月色清冷,照在一片白茫茫的皇城裏,一切都顯得蒼白而冷銳。白玲站在外殿,看著清冷的大殿,眼角有淚,緩緩落下。
啟步走向內殿,她的心一分一分沉了下去,那裏躺著她的夫君,與她相識二十餘載的帝王。拂開翡翠珠簾的霎那,年輕的皇後愣住了,看著金絲楠木軟塌上的年輕帝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內殿已經被侍者清理完畢,帝王身著絲質的明皇色袍子躺在千丈柔紅中,雙眼緊瞌,神色容寂,仿佛睡去了般。白玲伸手,纖細的手指輕撫上逝者慘白如紙的臉,淚水漸次滴落,無聲無息。終究還是有情分的吧,不然不會在聽到他死訊的瞬間心如死灰。十餘年的相伴,她將最美好的年歲都留在了他的身邊,他給了她一切,唯獨愛情。
“你也老了啊……”皇後白玲坐到了他身邊,伸手,細細撫過他的眉眼,語意溫柔如水,“她是為了護你才死的吧,真叫人感動呢,我以為,這後宮三千,沒有誰會真心愛你……”
“永遠都是那麼懦弱,竟然要靠女人為你擋刀,如果當初你也同我們一同習武,或許今天就不會死了吧……”她輕輕為他整理著衣冠,就像那個人還活著一般,白玲的聲音有著從前從未有過的溫婉,卻透著無盡的悲哀。
“皇後娘娘,微臣護駕來遲,還請娘娘贖罪。”殿外傳來一個冷靜低沉的聲音,正在出神的皇後身子一顫。驀然間,她眼神凝聚如針,霍然起身走到了門口,卻未出去,隻是將身形隱沒在黑暗中。看到跪在殿前的那個人的那一刻,白玲心下一沉,漫天的恐懼湧上心頭。
跪在殿前的,正是當今聖上的叔父,九卿王沈溯,此刻他穿了一身品紅色的朝服,跪在那裏,看著殿內的皇後,目光冷冽如鷹。
“九皇叔消息還真是快啊,臣妾還未來得及通知呢,您就已經到了……”嘲諷的話語,白玲保持著一種盛氣淩人的姿態,並不讓跪在地上的臣子起身,隻是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微臣隻是擔心聖上和娘娘的安危,所以深夜進宮看看,卻不想……”九卿王迎著她的目光,卻是波瀾不驚地笑笑。
“現在看過了?聖上遇刺,在抓到凶手之前,還請王爺留在自己府邸,不要隨意走動,以免被人懷疑啊。”其實,白玲心中此刻是極怕的,此時這頤妍殿除了九卿王和她,便隻有神武軍的將士,這些年來,這支皇家近衛軍雖然是皇帝的直隸軍隊,卻被掌控在沈溯手中,所以,此刻他若有反意,她便無處可逃。
“聽娘娘的口氣,是在懷疑微臣啊……”這話居然帶了幾分諷笑,九卿王竟然從地上站了起來,直視著皇後的眼。
“誰知道呢,萬一,真的是王爺也未可知啊……”皇後白玲退了一步,將自己完全隱沒在了黑暗中。手,漸漸在袖中收緊,那裏,藏著一把匕首,是她從寢宮出來的時候帶來的,她自幼便從師習武,在短劍上也算是小有所成,現在,她是想拚了,或許可以和九卿王同歸於盡,那樣,其實也很好啊……
“阿玲,習武之人的大忌便是藏不住身上的殺氣,你抽出短匕的時候我便感覺到你的敵意了,這樣你不會有任何勝算。”九卿王居然毫不避諱地直呼了皇後的閨名,那個名字,是皇後入宮前的小字,除了兒時幾個親密的玩伴和親人之外,沒有人知道。
“九王爺,這江山本來就不是你的,又何苦要逼人太甚呢?”冷笑了一聲,白玲將匕首橫著身前,拉開了作戰的姿勢。
九卿王隻是退了一步,饒有興趣地看著黑暗中利眼瞪他的女子,唇角帶笑,“我又沒有逼你什麼,誰說我今夜是來奪你江山的。如果我說,今夜入宮,我是為了送這支萬鳳繪影簪給你,你信麼,阿玲。”他從袖中拿出了一支翠色的玉簪,那是一支翠玉雕琢的簪子,上麵用金線勾勒了萬鳳還朝的盛景。翠玉在夜色中散發的淡淡的寒氣和光彩。這玉簪是采西嶺雪山天池下的千年寒玉做成的,如此精細的做工也隻有天下第一坊玉寒軒的工匠才能做成。
“你……”看著他手中的那支簪子,白玲一愣,那支簪子是上個月她不小心摔斷的,那本是先帝禦賜於她的寶貝,卻不想被她摔斷了,九卿王正巧入宮見此,說可以找工匠修好,便帶走了。不想今夜他居然是為了送簪子給她的。
“不過,我想此刻娘娘已經沒有興趣收下它了吧,那也不必留了……“手一鬆,流光溢彩的玉簪從指間滑落在地,瞬間碎成幾節,生脆的斷裂聲中翠玉散落,流光四濺。
“死者已矣,請娘娘節哀。”俯身行了一個大禮,沈溯拂袖,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頤妍殿,隻留下握刀的皇後站在門口,看著一地的翠色,臉上,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走在宮道上,九卿王歎了口氣,負手看天,雲過風輕的夜空中散落出點點寒星。終究還是沒有下手啊,他本今晚自己狠得下心動手的,可是在看到握刀女子倔強的神色的時候,他卻不忍心了。那個曾經站在他身旁甜甜叫她九哥哥的女孩,如今終是為了別人對他橫刀相向。恍惚間他又想起了大婚那日,他在群臣中抬首遙望遠處身著盛裝的她,眼中是淡淡的疼。本以為,她愛的是他,卻不想最終她還是選擇了那個人,那個原本永遠跟在他身後,畏首畏尾的懦弱君王。原來一切的努力也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他與她便就這樣生生錯過了一生。
“王爺。”身後有人喚了他一聲,一隊黑衣騎士緩步走來,在這皇宮禁地,這隊鐵騎卻能行動自如,不受約束,走在這寬闊的宮道上卻似閑庭興步。
“玄圭,你怎麼才來,我都走了好久了呢。”有侍者牽來一匹純黑的馬,九卿王翻身躍上,看著走在騎隊最前的白衣男子,低聲笑了。
“我以為王爺你得手了呢。風彥帶著風息神騎在宮外等得都不耐煩了,才讓我進來看看。”白衣男子似是一個文士,他騎在馬上,一手拉韁繩,一手持著一把折扇,身形灑脫。
“也就你敢深夜帶著二十四騎大搖大擺地走在這皇城裏。”知道他們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九卿王也不曾去介意文士毫無敬意的語氣,隻是笑道。
“我怕什麼,這是先皇默許了的,王爺的二十四騎可以自由出入皇宮,我也正好趁這次的機會,帶著他們進來威風一把咯。”搖著折扇,文士說得悠閑自得,“我還以為王爺你下得去手呢。”
“我倒是想下手,可是白玲那丫頭太厲害了。”搖了搖頭,九卿王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宮門,聲音低沉。
“她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女人,我看是王爺憐香惜玉了吧。”文士卻笑了,繼續揭穿王爺的借口。
“憐香惜玉倒也是有的,你沒看見她拿劍逼我的那股狠勁,跟男兒比都毫不遜色呢。”隨意地說著,九卿王的眼神幾度變幻,最終卻是歸複平靜。
“可是,錯過了今晚,王爺不覺得可惜嗎?”騎隊經過宮門,守門的神武軍見了來人也隻是俯身行了個禮便放行了。
“可惜還真是可惜,這差點就到手了的皇位啊,就這麼白白給丟了。”歎了口氣,長衣當風的王爺低低地笑了,眼中竟然真有惋惜之意。
“王爺是在可惜那支萬鳳繪影簪吧,花了一萬金銖來修呢。”一語道破,文士也隻是笑了笑,跟隨王爺十餘年,對自家王爺的脾氣他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了,他不是那種做事會後悔的人。
“今晚是我最後一次對她手軟,下一次,我定然不會再對她心軟了。”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九卿王的聲音在夜風中更顯冰冷決然。
此刻他們已走到了宮外,朱雀大道上冷冷清清,偶爾有一兩個趕夜路的商人經過,看到這一隊騎隊,不禁嚇了一跳,就在愣神的瞬間,騎隊早已離去,消失在夜色中,無聲無息,讓人以為一切都是幻覺。
“王爺你看,前麵是暖玉河。”走了沒多遠,便見前方星星點點的火光閃爍,還有熱鬧的嬉笑聲隱隱傳來。
“這麼多人聚在那裏,是在做什麼?”微微皺眉,九卿王問,此時已過宵禁,換做平時街上應該是空無一人了才對。
“今天是上元節,沒有宵禁,年輕男女都在暖玉河邊放河燈許願呢。”白衣的文士微笑解釋,看著越來越近的燈火和人群,心中也多了一絲暖意。
“你們都回去吧,我和玄將軍散散步便回來。”翻身下馬,九卿王徑自牽馬朝河邊走去。白衣文士看著騎士們離開後,也跟了上去。
緩步走到河邊,九卿王站在那裏看著對岸一對對放河燈的戀人,唇角噙著一絲微笑。三年前他們也來過這裏吧。那個上元節,他和白玲還有沈牧之偷偷跑了出來,半夜也如這些情侶一樣放河燈,看著點點星火在墨色的水中越飄越遠,他在心中默默許願,此生定要和身邊的這個女孩在一起,不離不棄。
“王爺,上元節有放河燈的習俗,既然來了,我們也放一個應應景吧。”正想著,白衣文士走了過來,遞上一個做工精巧的河燈。
“小盞做媒,鴛鴦為對。”看著燈上的八個字,九卿王不禁苦笑了,這些都是給情侶放的吧。
將河燈中的紅燭取出,九卿王將河燈放入水裏。待河燈慢慢飄遠,他才點燃紅燭,隨手一拋,燭火落在了燈壁上,瞬間紙做的燈壁便被點燃,如一朵火紅色的花在暗黑的河水上綻放開來。
“如今,便也隻剩心淚成灰了。“看著漸漸熄滅的火焰,九卿王低歎了一句,聲音中已充滿了濃烈的哀傷。玄圭看著他,第一次,他從這個雷厲風行的主子臉上看到了軟弱和哀傷。
突然,河對岸有幽幽的歌聲傳來,在寬廣的河麵上回旋,那是一首坊間常唱的曲子,唱的是離人歸去,流年暗換,聲音哀傷淒切,惹人惆悵:
前程遙望路已遙,世事如風隨夢飄。
舊時堂前花下月,今朝俱散自飄搖。
幾度獨傷溫酒後,一聲輕歎往事渺。
縱使相逢尤可待,物是人非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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