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77 更新時間:12-06-11 06:18
從旅順口到橫濱港,足足一個星期的航行。父親卻是變得越來越消瘦,深夜的時候甚至可以聽得到他在隔壁客艙劇烈的咳嗽聲,我去質問如月律師父親的病情,他卻摸摸我的頭,隻說讓我多陪陪父親。
我感到很不安的時候,就會找宗一說話。
自從離開滿洲後,宗一仿佛一夜間長大。
變得沉默而讓人難以捉摸。
我不希望他不開心,於是問了他很多關於日本的事情。宗一卻皺著眉頭說,關於那裏的一切,他早已很模糊了。
然而,究竟真的是模糊還是不願回想,我不敢深究。
昭和十年六月十二日,十五歲的我此生第一次踏上祖國的土地。
橫濱是神奈川縣的首府,東臨東京灣,北接川崎市,南與橫須賀等城市毗連。最關鍵的是,橫濱港作為日本重要的海軍軍港之一。
郵輪停靠時,我站在甲板上向下觀望,街道四處可以看到高掛的太陽旗和宣傳戰爭勝利的橫幅,來接船的人們衣著光鮮地揮揚著手裏的旗幟表示歡迎。
而我們因為父親發了很嚴重的高燒,一下了船便乘坐汽車去往市醫院。
一路上我趴在玻璃前新奇地觀看著這個陌生而光怪陸離的土地。
父親打過吊瓶後睡了很長的一覺,如月律師忙裏忙外辦理各種事宜,而我和宗一姐弟倆隻好安靜地坐在病房外的侯椅上等待。
第二天父親雖然恢複了精神,卻仍舊不被允許離開醫院。
如月律師便帶著我們姐弟倆就近投宿於一家和式傳統旅館。
老板娘十分熱情而客氣地招待了我們,晚餐的時候端出特色海鮮火鍋讓我們品嚐。
在滿洲並不常吃到如此新鮮的海貨,令我很是開心,然而又想起獨自一人在病床上的父親,我卻因未能盡孝而感到十分愧疚。
宗一看著我晦暗的神色,將他的海蝦夾到我的碗裏。
父親住了半個月的醫院才總算可以離開。
當然,並不是痊愈,而是僅可以勉強自由活動。
期間,父親收到了一封來自北海道的電報,祖父要父親盡快帶著我們回老家。
然而,父親卻不顧如月律師的阻攔,帶著我們坐上了開往關西的列車。
如月律師和我們分別於橫濱車站,父親對他深深彎腰敬禮,表示感謝。
火車經過許多地方:名古屋、新大阪、博多等,我們一家三口就像個旅行者,短暫的停留、長久地回望。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之一。
父親慈愛溫柔地微笑,他不再像在滿洲時一樣忙於生意和應酬,也不會絮絮叨叨地管教我們的學業和品德,我和宗一肆無忌憚地承歡膝下。
我躺在父親腿上牽著宗一的手,日光透過車窗照在我的臉上,十分得溫暖。我幻想著我們坐在一艘靜靜搖擺的小船上,就這樣緩緩渡過悠長的歲月,直開到幸福的彼方。。。。。。
然而任何的旅程,總有結束之時。
我們抵達京都是在一個初夏暮雨的清晨。
不同於橫濱的現代化,京都作為千年古都遺留了那沿襲自中國唐代的建築精華。
城市道路呈棋盤狀,貫穿南北的朱雀大道將城市分為左京和右京,城內外古色古香的寺院、神社和亭台樓閣,與現代化建築錯落相間,組成一幅瑰麗的京都風情畫。
父親買了一束白菊花,帶著我們來到一處位於西市郊嵐山下的墓園。
京都嵐山以春天的櫻花和秋天的楓葉而聞名,過去的王公貴族經常在嵐山腳下的大堰河輕舟蕩漾,欣賞嵐山四季的美麗景色。
淡紅嬌嫩的櫻花令人陶醉,豔麗如火的楓葉猶如懸掛的浮雲。大堰川繞嵐山腳下潺潺流過,兩岸山上鬆柏青蔥茂密。山下竹林片片、村舍幢幢,一陣細雨過後,輕紗似的薄霧飄忽飄忽地纏繞在嵐山峰頂。
我和宗一因為這美不勝收的景色而長久駐足。
父親因為生病而十分無力,於是宗一主動要求提起掃墓用的水桶。
整個上午,父親很有耐心地一一看去,直至最終找到伊田家的墓碑,他才長歎口氣,用水勺緩緩將墓碑整個衝洗幹淨,我們幫著父親往墓碑、墳墓上灑水,最後點蠟燭上香。
父親半蹲在墓碑前雙掌合十,默默地哀悼著逝者。
“雪穗、宗一,你們也來道別。希望伊田君能通往天國的彼岸。而我們。。。。。。卻在此岸。”
我問父親什麼又是此岸彼岸。
許久,父親感概道:
“佛曰:‘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為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流通,即名為彼岸。’”
離開的時候,父親突然倒在了路邊。
好心的行人叫了救護車,我們一路又回到了醫院。
這一次父親病得越發重,直到第三天才睜開眼睛。
我哭腫了眼睛,抱住他的脖子。
父親隻是溫柔地拍拍我的頭。
宗一像個大人似的和醫生交流父親的病情時,我隱約會聽到“肺症、癌變”之類的詞彙,雖然不明白,卻知道是很重的病。
我不敢表現的太傷心,隻好躲在走廊的角落處偷偷哭泣。
大人們經常對我指指點點,然後冷漠地走過,然而這一日卻有位很好心的醫生蹲下來問我是否肚子疼。
我抬起頭,才發現是一位長的比姐姐還漂亮的哥哥。
“看看,有一位小花貓。”
他笑著指我哭花的臉。
我倔強地用手背擦去淚痕,父親說我已經是個少女了,這樣讓別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很失禮。
“謝謝您,我沒有事,隻是很傷心。”
“下一次傷心的時候,記得仰著頭,就不會被人看到自己的眼淚了。”
我愣了一下,朝他點頭。
“迷路了?”
瞅了瞅四周,突然發現自己剛才出來的太匆忙,竟然不知道跑到了哪裏。
我因此而瞬間窘迫不已。
“來吧,我送你回去。”
醫生優雅站起,意外的高大。
我蹲在地上仰視著他,以及他伸出的手。
他有著一雙漂亮修長的手指呢。
猶豫很久,我最終牽住他。
“小花貓,你叫什麼名字?”
“淺野雪穗。”
醫生卻笑了一聲,十分的動聽。
“這個姓氏很好哦,可愛的小花貓。”
我來不及問為什麼,他已經按照描述將我帶到了父親的病房前。
恰好宗一拉開門,看到我們後愣在原地。
醫生卻先發出一道奇怪地驚訝聲。
“難道你是。。。。。。宗一麼?”
宗一打量醫生,然後躬身行禮。
“我是淺野宗一,多年不見了——”
病房裏的父親聽到聲響也發出驚歎聲。
“難道是恭彌麼?”
醫生笑著拉著我走到父親麵前,彎腰行禮。
“是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您,姨夫。”
父親顯得很高興,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
“是嘛,一別多年,原來你已經長得這麼高大了,真是一個好青年模樣啊。前些年聽聞你去了西洋留學。怎麼,現在是醫生?”
“實習醫生,明年正式畢業。”
“真是非常好的前途啊。恭彌君你一向很優秀。”
“不敢當,姨夫過獎了。”
“對了,宗一你已經碰過麵了,但我的雪穗,卻還是初次相見吧。”
我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醫生卻已經半彎下/身來,笑著對我說:
“重新自我介紹吧,我叫安藤恭彌。是你的表哥哦。”
或許是他的笑容太過燦爛,我一時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最終還是父親喚了我的名字,我才想起要叫人。
“恭彌表哥。”
在他鄉相遇親人,算是一件驚喜的事情。
父親因為安藤恭彌的出現而十分開心,不僅笑容多了,整個人也變得很有精神。
“姨夫,下個星期是我三姐出嫁的日子,希望到時候您肯賞光出席。”
“千鶴子的婚禮嗎?”父親念著,似乎想到什麼。“女孩子一轉眼就長大了啊,我們家雪穗再過幾年,也要嫁人了。。。。。。隻怕我是不能看到了。”
“父親!”宗一很不開心地打斷。“您的藥還沒吃呢。”
我轉身裝作去接藥,然後擦去眼角的淚水。
抬起頭的瞬間,恰好對上安藤恭彌的視線,他很快地對我露出微笑。
晚上為父親雇用了陪夜的醫護人員,所以我和宗一暫居在安藤家的別宅。
至於為什麼沒有直接去主宅,父親隻說他人定當按照禮節,準備禮物正式拜訪,然而從他們的眼神中我能看出,隻怕我的尷尬身份才是真正原因吧。
私下裏我在仔細詢問了宗一後才得知,安藤是他母親的姓氏,安藤恭彌是宗一母親兄弟的兒子,於是,他的的確確又算得上是我的表兄——雖然,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與安藤恭彌相處的人都會非常喜歡他,因為他不僅長有一張傳統的美少年麵孔,並且擁有著日本好男兒的一切美德。
穩重可靠、禮讓謙恭、忍耐服從、博學多才甚至交遊廣闊。
婚禮的前一天,安藤恭彌以安藤家的名義特別送來參加的禮服。
為我準備的是一件淺粉色金色菊紋留袖和服,因為這種禮服是專為女性參加親戚的婚禮和正式的儀式所準備的,所以我一次穿,恭彌表哥非常貼心地派來一名為我著裝的女仆。要知道,女孩子一個人可是穿不了和服的。
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會想起溫柔的菊乃,那之後聽父親說她留在了滿洲,不知如今是否安好。
走出來的時候,宗一和父親已是等候許久,於是我立刻道歉,一家三口才坐上汽車出發。
安藤家嫁女的婚禮是傳統的神前式。
舉辦地點在有名的鹿苑寺,此處作為日本室町時代北山文化的代表,以用金箔裝飾的舍利殿-一“金閣”而聞名。當然,普通人家是無法在此舉辦如此奢侈婚禮的,據說新郎是總務大臣的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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