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64 更新時間:13-08-10 08:02
納赤台。
子時的夜間,月華傾瀉。
孤露容掙開其餘的繩索,化為原形逃離紅獅營地,急速奔回茶花園。他方到納赤台山壁外,卻見一團濃厚的黑霧籠罩著山路,霧中還伸出了森然的利爪,寒光燦燦。他喝道:“誰?”豈知來人默不作聲,隻縱身一躍,伸爪橫來一抓,竟是要將他狠狠撕碎。
孤露容掌間凝聚狐火,拋將出去。來人身影極快,狐火未至,便已沒入了黑霧之中。他心中一驚,念起口訣,腳下繼而亮出一道金光陣法。這是秋夜傳授於他的‘青金雲流罩’,雖攻擊力不大,卻能看清十步內的活物,將其彈出陣外。
果不其然,身後傳來一聲悶哼,他急忙轉身射出兩枚‘回籠金針’,一拋一收,便見皓白的月下濺出了兩道鮮紅的血液。他又使開‘玄華星釘’,彈指間射去,便見身前一道白光酷似流星滑翔,劃出半弧的軌跡,射穿了來人的臂膀。
孤露容麵向他,問道:“你到底是誰,與我有何仇怨?”
那霧中之人冷哼一聲,並沒答話,轉首分身為五,各朝一方逃開。
孤露容無意追拿,半蹲在地上按住心房,心裏暗忖好險。若不是秋夜教會的幾招護身本領,他這條小命便是要送在這位不速之客的手上了。
趁著風靜月明,他邁開腳步直上昆侖,回首瞧見不遠紅光灼灼的紅獅營,心中五味雜陳。他私心想著,自己一個人逃出來也是好的,細作的身份並未暴露,也未殃及紫禧。再者,非禮東北郡主而逃生之罪,說什麼也扯不到秋夜身上。他揚長一歎,這事確實值了!
子時兩刻,達瀾穀邊流水悠悠,依舊純淨如昔。
西彥身上披甲未卸,徑直來到了翡竹園的竹籬外,嚷道:“苒墨仙君,西彥回來啦!”
舍內傳來一聲低鳴,右首的竹籬笆繼而便像撩開的水簾般左右移開,亮出一條小路來,西彥瞧清裏頭的竹舍,這才發現外邊不過是鏡中花影之象。他行至門前,見兩隻酸與守在門口,想必便是那聲低鳴的源頭。
翡翠見他過來,皆發出幾聲喉音,讓開道路。
“西彥啊,你總算是回來了。”苒墨無理地說道,赤紅的雙目布滿血絲,反映著多日失眠的倦意。
“仙君怎地這般憔悴?”西彥一邊說道,一邊瞧著那赤色酸與走到觀台,這才發現金旋正靠在木柱邊恬息,聽見他們說話,便也醒了。
“壁水遭人暗算,下落不明,青丘淪陷,我們卻無人可派。”苒墨簡捷地敘述完近況,指了指案上的白珊瑚簪子,接著道:“怕是有人蓄意加害你家仙君,這才將前去報信的壁水打了下來。”
西彥倒吸一口涼氣,心想壁水娘娘將近五千年道行,怎麼這般不堪一擊?他腦中一念閃過,想起秋夜下凡初任昆侖禦史時,便也是被人暗算,打下苳渟湖。他道:“出手的惡徒與之前兩者相同?”
苒墨道:“是不是同一人,我們無法鑒定,但這一次他卻把人帶走了,這才是我們無法明白的地方。”
西彥道:“會不會……會不會被大雪埋了?”
金旋搖首道:“積雪再深,也不會將一個大活人埋得毫無蹤跡,更何況我們趕到時仙氣未散,想必是敵人將她帶走了。”
西彥聽言,緊繃的心弦總算稍微鬆弛下來。既然屍體找不著,壁水便有一線生機,隻是敵人捉走她,怕是另有企圖。
金旋往火塘內添了柴火,言道:“西彥,你此番回來,是有收獲了?”
西彥將今次一並帶離的地形圖放到了案上,向二人道來這段時日在紅獅營的種種發現。苒墨聽罷,奇道:“啞香魔王將紫禧和郡主送來紅獅營,這倒奇了。”
金旋點首道:“確實啊……隻可惜荊蘇師伯還未歸來,否則便能拿點主意。”原來壁水出事以後,荊蘇將代管之權交由苒墨與金旋接手,他則返回了北海冥水穀道,與玄武商討下策。昆侖山間嘍囉見他們仙道寡數,頻繁到山裏取鬧,以致苒墨與金旋疲憊不堪。
苒墨歎道:“也怪我無權無勢,不能像從前那般調動天兵守將,隻得孤身辦妥大小事務,實在累煞我也!既然你已歸來,也罷,我看不必過問荊蘇,讓金旋去青丘送信好了。”
金旋蹙眉道:“西彥閱曆較深,卻怎地派我去了?再說,我也不好丟下族人不管啊!”
苒墨聽言,失笑道:“你那幾個羊子羊孫還怕我烤來吃了,不成?你放心,我差人給長庚老兄送的信應該到了,想來這幾日便知分曉。若是派了個好手來,我叫他給你看守金戈邑,怎麼樣?”
金旋沉思片刻,點首道:“也罷,那我明日便出發南下。”
青丘皇城。
雲霞偏西如壁,五花十色,天額間萬般歸息。鵷雛北去,木槿嬌萼方休,梧桐孤巢待幾何,盼主歸南棲。
夢琴坐在後花園的玉亭中,背朝玉石土木齊用築成的偏殿,身朝一片花海,隻見滿庭爭豔,百蝶赴宴而來,其間幼苞嫩葉遮羞,清香幽幽飄溢,美不勝收。
左偏殿的廊道上,宮婢徐徐而至,手中托盤端有蔬果肴饌,瓊湯珍酒。為首的女子與身後宮婢服飾不同,略微鮮豔,鵝黃領口紫紋木槿花,發鬢間斜插一支雙蝶翠珠銀簪子,娥眉巧目,唇紅齒白,正是不日前官升六坤卿的小柔。她微微抬首,示意讓眾人停下腳步,目光始終停留在亭中的夢琴身上。
身後宮婢道:“大人,此女非皇城中人,更非吾族之輩。聽聞姐妹說,帝君竟然破例讓她住進珍水屏天閣。”
小柔點首道:“我知道她不是青丘族人,也不是南方人,可我還知道她身中寒毒不治,還是個克人性命的災星。”她想起當日炎彤與秋夜的對話,眉頭不禁緊蹙起來。
另一個宮婢奇道:“那她如何識得新帝?難不成又是個蘇妲己?”
小柔纖指置於唇前,示意噤聲,方道:“休得胡言亂語。新帝仁和,驅除亂黨餘孽,是真真切切的儲君,帝君寶座實至名歸。至於她嘛……想來若是殿中幾位仙子得知她去處,便也不能悠閑在此了。”以她看來,夢琴與炎彤的關係可謂是水火不相容,而夢琴不過是罩著秋夜的庇護,才得以周全,否則以炎彤的霹靂火脾氣,怎教她還活得清閑?
宮婢尋思一會兒,道:“何不將她趕走?過得數月,可是新帝選妃之日,焉能讓她近水得月?大人與新帝青梅竹馬,自然般配。”替代狐憂奇的老臣是季申的生前夫子,如今仍作相父之位,輔導新帝,今兒頒布下的第七道指令竟是為新帝甄選嬪妃。新帝雖已將此奏壓下,卻也難於按耐住皇城內外少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夙願。
小柔噓了一聲,道:“昨日背的宮規都忘了嗎?光天化日,大言不慚,可別將我也拖累了。今晚罰你清掃膳房,不可再犯,其餘人可也聽見了沒有?”
眾宮婢微微俯身道:“是,大人。”
“你們先將膳食端給眾位仙家,我隨後即到。”小柔言罷,轉身朝玉亭緩緩走去,步伐輕盈欠穩。她行至亭欄前,莞爾道:“夢琴姑娘今日好雅興。”
夢琴瞧她一眼,略為一笑帶過,如點水百合,自有一番逸韻。小柔對秋夜的那點心思她並非瞧不出來,加上昨日蓮汶婆子一事,讓她不得不對這位急升六坤禦的少女心存警惕。她此番主動前來說話,怕是另有企圖。
“小柔快別這麼說,夢琴充其量不過是遊手好閑的門客,何談雅致不雅致?六坤卿是個大官銜,得之不易,可見輕重。”夢琴起身走下亭台,三千青絲宛若潑墨長瀑,碧眼似海,不點朱紅乏胭脂,依舊豔勝院落梅。“再者,門客有門客的規矩,怕是當得不好,死得蹊蹺。”
小柔聽言,笑意變得有些勉強,畢竟夢琴引用了她昨日說的話,雖然委婉,卻依舊字字帶刺。她微微俯身,道:“姑娘言重了,如今城中餘孽猶在,公子不過是讓小柔略盡薄力相助罷了。”假意思索一會兒,她又接著說道:“幾位上仙仍在殿中,姑娘不如隨小柔一同前去,見見世麵?”
夢琴淺笑,心想她這次分明是來找茬的。秋夜千吩咐萬囑咐,不可讓自己靠近那幾位仙道一步,她心思緊密,不會記不清楚,此次前來難不成就為了照麵相識?她曆經兩次生死關頭,還有何事看不過去?倒是這小姑娘道行淺薄,野心卻不可小覷。她莞爾一笑,隻道:“這倒不必了,夢琴當年在昆侖山就已識得炎彤仙子,後在槐江山與英招上仙曾有一麵之緣,他們此番為助秋夜而來,我怎好叨擾?”此話一出,那張粉黛朱唇的小臉上頓時沒了顏色。
小柔微微一怔,卻又恢複了原來的笑意。“姑娘真愛說笑,那幾位可是上仙,是公子修仙時的道友,姑娘怎會識得?”話音剛落,隻見得眼前的雅青長袖稍微晃動,上邊金玟銀繡,花團簇簇,碧玉珍奇鑲飾,鸞鳥朝雲雕齊。
夢琴將碎發往後拂了拂,湊到了她耳邊道:“我是個兩千歲的妖精,向來噬人心魂為生,食弱以助還顏。你呢?你是什麼?”
涼風吹得滿院樹葉沙沙作響,落英隨著風勁散落一地,鵝黃領口的紫衣女子疾步跑回廊道上,唯有一身雅青的身影依舊在亭外屹立不動。
“原來你也會捉弄人。”紫龍歡坐到亭邊,饒有興趣地問道。
夢琴轉首看他,今日也是這般容光煥發,一身黛袍茶白寬袖,別有一番雅韻。她淺笑道:“我不想傷她,也不想防她,這麼辦再好不過。”
紫龍歡輕笑道:“難得你這幾日心境頗好,捉弄人可是挺費神的。”
夢琴點首道:“你說得實在。”雲月台之事在玉崇真君的一場戲下完結,再無下文,之後多次見他,也並未見其尷尬,依舊笑容可掬,溫文爾雅。她原想多作解釋,不過現下看來,倒是有些多餘。
紫龍歡摘下一朵朱砂玉蘭,端詳良久,方打破沉寂,道:“無憂道兄與英招道兄今日離開,我便也不好多留了。倘若我明日離城,你可願為我送行?”
夢琴淺笑道:“你要走,我焉能不送?”再看亭邊那株開得正盛的朱砂玉蘭,花萼色不豔俗,皎潔晶瑩,竟與他這一身氣質頗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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