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烈日雷霆

章節字數:4818  更新時間:12-05-21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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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召南心中百般思慮,重重心事卻從不曾在臉上露了半分。白日裏上朝,他與秦煥然隔列而立,二人不經意間對視,俱是各自轉開目光。

    這般滋味,不知是甘是苦,竟是當初與清霜、慎言三人共闖江湖之時,也不曾有過的感覺。

    沈召南素來睿智,然而此刻,是否心中有情,情歸何處,他竟不曉。

    轉眼寒食便過,聽風聽雨,清明又至。

    這日倒是難得氣序清和,日光煦然,呂煙波前些日子受了寒,今日便竟不得身。沈召南不欲妻子勞累,於是囑咐蘇致寧留下照顧呂煙波,自己則帶了小妹新辭,出城祭拜爹娘。

    城門各處著實擁擠,沈召南提著竹籃,騎在馬上,不緊不慢地跟著妹妹新辭的轎子。那轎子按著習俗,用著柳枝與雜花裝飾於頂,四邊垂下的藤蔓枝條遮映著的轎門,瞧著委實清新可愛。

    沈召南麵上神色仍舊溫和朗然,笑意似有若無,心思卻飄遠了。

    今年不但柏舟與新河不曾回家,連七辭也出門遊曆未歸。

    如今清明祭拜,便隻剩他與新辭,不免有幾分冷清之意。

    四下環顧,遍野皆是士人庶子,雖是清明,卻是別樣的熱鬧。

    古來舊俗,清明便是踏青的日子。凡俗之人向來碌碌不堪,難得有此好景良天,花光滿路,何妨一遊,與人同樂。

    眼角似有一襲白衣閃過,待定睛細看,卻又是不見那人熟悉的麵龐,沈召南不由微微失落起來。

    握著竹籃的手,忽的緊了起來。

    二人未曾……的時候,年年清明,煥然便總埋怨他那太過恩愛,雙雙把臂同遊的爹娘,次次皆要撇下他。

    少年時,他嘴上尚且有些言語,待過了弱冠,便隻一笑作罷。

    到底不複孩童心性。

    便是這夜良辰美景的夜晚,煥然於是同他一道去了西園。

    或悠然飲酒,或縱情舞劍,或談詩論畫,皆是美景。

    年年相邀。

    西園的寒梅,算來已有兩年不曾見得二人飲酒舞劍了……

    沈召南清秀眉宇輕輕皺起,目中光色千回百轉。

    卻仍舊是那般清澈。

    四野如市,往來士子行人大都就於芳樹之下,或園囿之間,羅列杯盤,吟詩風月,清歌巧笑,十分自在歡愉。待拜祭之事已畢,沈新辭忽的轉身,對著跟來的那四名轎夫,纖臂輕輕一揮。

    腕上手鏈係著的銀鈴輕巧作響,發出悅耳的聲音來。

    這銀鈴手鏈,乃是沈召南自京城中最好的王家金銀鋪中,特意訂做的,為的是方便妹妹新辭喚人。因著沈新辭是女孩子,沈召南便要哄妹妹開心,故銀鈴製的格外精致典雅,紋飾綺麗。

    天下間,絕難再找出一模一樣的銀鈴手鏈了。

    沈新辭今年不過十三歲,又是長久病體衰弱,瞧著十分單薄。然而到底是京都宦門裏教養出來的靜女,氣度自是不同一般。

    便是這般不能言語,仍舊叫人不敢逼視。

    轎夫們看了看沈召南,見相爺點了頭,便一起退到一旁了。

    沈新辭拉了拉大哥的衣袖,又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株杏樹,仰起臉來看向沈召南,眼底神色依舊是十年安寧。

    沈召南溫柔地拍了拍她的頭,隻道是妹妹常年病著,在府中悶壞了,想要走走,便牽著她走到了那株杏樹下。

    沈新辭牽著沈召南的衣袖,示意大哥與自己一起坐下來。

    待兄妹二人坐定,沈新辭看了一會兒四野景致,便對沈召南比著手勢:“大哥,你這些日子,是否很不開心?”

    沈召南不由一怔,過了片刻,方輕輕撫過妹妹的秀發,問道:“新辭怎麼忽然這麼說?大哥最近看起來很不開心麼?”

    粉色衣衫的小姑娘點了點頭,繼續比劃道:“大哥近日笑得少了,總是有心事。新辭覺得大哥這兩年,似乎都不開心。家中嫂嫂身子不好,新辭不願與她說,以免嫂嫂操心擔憂。”

    這番動作完了,她便側頭看向沈召南,秀氣的眉輕輕顰著。

    沈召南有些訝然。

    妹妹不過十三歲,竟是這麼敏感剔透,冰雪玲瓏。

    沈召南憐愛地看著最小的妹妹,溫聲道:“新辭莫要多想,大哥沒事,隻是朝中事多,偶爾不免有些煩憂罷了。”

    “可是,秦家那位煥然哥哥,自兩年前大哥征戰歸來,便再不曾來過家裏了。”沈新辭搖了搖頭,手上動作有些慢,“我記得大哥一向與煥然哥哥交好,他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不是你二人吵架了?所以你才不開心的……”

    沈召南微微愣住。

    東風繾綣,卷起杏花如雨,那雪白的花瓣飄落在衣間發上,與那些年二人並肩看過的杏花,別無二致。

    沈召南左手緩緩撚起一朵花瓣,怔了半晌,方勉強笑道:“新辭,大哥與煥然哥哥甚好,並未吵架,隻是忙了而已。你身子不好,靜心養病才是最要緊的,其他無關的事,就莫要多想了。”

    煥然,煥然。

    這二字念在嘴中,便有無窮滋味,無端曖昧旖旎起來,著實鬧人。

    沈召南不欲在此多做糾纏,便轉了話題,問道:“新辭,七辭離家之後,你是否覺得很不開心?”

    果然沈新辭微微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輕輕刺痛的光。她不想回答,便如幼時一般,慢慢抱住大哥的腰,把臉埋進去,不肯做聲。

    沈召南心中疼惜不已,知她與七辭感情深厚,七辭走了,新辭定是寂寞的。

    “新辭,你與大哥說說。若是心中不痛快,莫要忍著。”

    過了片刻,沈新辭方悶悶地從他懷裏出來,眼眶微微紅了,手上慢慢比劃著:“大哥,新辭很想念四哥哥……”

    手勢比到一半,她忽的黯然放下了,不再動作,隻心中獨自神傷。

    她早知曉,自己這般病弱之軀,四哥哥是不可能永遠在家守著她的。

    也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

    若能像姐姐一般,亦可活潑靈動,亦可遠門學藝,亦可同遊江湖,也許,就能和四哥哥一起了吧。

    這累贅之身,注定隻能留在原地等他揮手。

    繁塔之上,風動鐵馬,那鈴聲清脆寂寞,就像她的等待,無窮無盡,孤芳自賞,不知何時才能等到良人歸來。

    翹首以盼,盼他回眸眷顧。

    上天為何這般薄待於她?

    新辭何辜?思念何辜?韶華何辜啊……

    緩步行於京城門內,隻見斜陽輝映著禦街兩旁的楊柳,溫暖而哀愁。

    沈召南吩咐家人送了妹妹回府,自己卻推說有事,一個人負手獨行於禦道。青驄已被牽回,他今日,忽然很想一個人走走。

    安步當車,權且是散心吧。

    禦街之上往來喧囂,攤販密密,叫賣麥糕、乳酪之聲,嘹亮回旋在耳邊,沈召南忽覺有些寂寥。

    他站在如潮的人流之中,走著便停下,一時連向晚暮色俱是茫然起來。人世間往來者千萬,可相伴者卻不足一二。

    要再去哪裏,尋那一襲白衣如雪?

    沈召南輕輕握緊了拳,心間頓感微微刺痛。

    卻是猶有甘美滋味,不全是痛。

    因想到他,眼底流光也染了幾分斜暉的溫暖來,盈盈的,似有煙霞繚繞。

    想念猝不及防。

    沈召南便繞過了那盛世風情,挑了條僻靜些的路走。待人煙不見,方提起袍角,施展起輕功身法來。

    那身形輕煙渺渺,直往西園而去。

    明月光照閑庭,滿樹梨花素影參差疏落。

    西園梨樹不多,這一樹梨花,開得倒是正好,竟也不遜於當年滿園玉樹扶疏。

    沈召南踏過斜橋,慢慢踱步過去。他其實也不知,自己今日為何就來了這裏。明明知曉,也許那人是不在的。

    果然是平生不識相思滋味麼……

    沈召南輕輕苦笑起來,不由歎息一聲。心中某種溫暖乍起,情思如煙隨風轉,繁花向晚的景致,西園共醉的過往,忽然在眼前重又清晰起來。

    仿佛昨日歡顏。

    再走了不足數步,忽的聽到長劍帶起的破風聲,劍氣呼嘯之聲,清喝不絕。

    沈召南腳步頓住,未及多想,臉上已多了三分笑意。

    快步走去,果然那梨樹之下,白衣的秦煥然手持長劍,舞得正激烈,清狂之態畢露,說不出的煥然風姿。

    秦煥然練劍正至酣處,忽覺有人觀看,頓時神色一冷,眼底煞氣轉過。

    他最厭旁人偷看自己舞劍,西園乃是他獨處之地,何人敢闖?

    這般念頭乍起,秦煥然手中毫不含糊,橫手一劍挽花,再疾刺而出,方向正正是對著來人。

    卻在瞬息之間,看清那人被寒光照亮的麵容時,陡然收力,險險將手中之劍背到了身後。

    秦煥然沉聲道:“你怎麼來了?”

    薄唇緊抿,眼底的光複雜變幻,一時也看不清,究竟是喜是怒?

    “無事,路過便進來看看。”沈召南未料到他真的在此,此刻見秦煥然神色莫辨,隻能問道:“你……你今日怎麼在西園,不曾回家?”

    頗有些沒話找話之感。

    秦煥然收好了劍,也不看他,徑自回到樹下的石桌便,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方道:“寒食七日假,左右白日無事,過來歇歇。”

    說完再不理會沈召南,獨自坐在石桌邊,自斟自飲。

    沈召南喚了他一聲:“煥然。”

    “有事?”

    秦煥然仍舊隻盯著自己的酒杯看,淡淡地應一句。

    沈召南微微抿唇,一時也無話可說,不過是突然而起的心念,自己該如何解釋清楚?

    罷了,何必解釋。

    有些事情,若不能看得透徹,還是莫做無謂的糾纏,免得傷人傷己。

    他便搖頭:“無事,天色也晚了,我先回去了。”

    待要轉身走開,沈召南還是忍不住叮囑一聲道:“小酌怡情,大醉傷身,莫要多喝,早些歇息吧。”

    說罷暗歎一聲,眉心微蹙,轉身離去。

    秦煥然一語不發,不曾出言挽留。

    左手緊緊握成了拳,骨骼輕輕作響。秦煥然猛地將杯中陳釀飲盡,右手發力,清脆一響,那寒玉製的白玉杯,驀地化成了齏粉。

    想留住他,想擁抱他,想像少年時那樣,親昵無間,毫無嫌隙。

    可是不行,還是不行。

    他已有嬌妻愛子,而他秦煥然,不過是個舊日知交罷了。

    秦煥然忽的冷笑一聲,眼中滿是譏誚之意。

    也不知是在嘲笑命運,還是在自嘲?

    他拍開泥封,月色下酒香與梨花香纏綿難分,那味道輕薄旖旎,卻是無盡的繾綣滋味。

    沈召南,沈召南,沈召南……

    是否隻有醉了,方能擁你入懷,再不分離?

    半壇美酒入喉,秦煥然麵上無甚表情。

    他酒量本不算絕佳,但這兩年,千杯不醉,亦非難事了。娘分明知道他的心事,卻也不曾過問他種種行為。

    也不知是覺這番情意注定落空,懶得理會,還是不忍,故而放任?

    轉眼七月,京中氣候炎熱,著實令人難耐。

    今日早朝之上,秦煥然竟不曾出現。

    沈召南微微皺起眉來,心中略有不安。

    帝師秦書曉大人半月前突染急症,臥床不起。本以為不過是暑氣逼人,不礙大事,哪知到了今日,竟如此嚴重起來。秦煥然身為人子,豈有不守床榻之理?

    從前煥然雖則時常埋怨爹娘不肯理會兒子,沈召南心中卻知,煥然對父母,自然是極孝順依戀的。

    若是秦太師當真有個萬一,煥然隻怕是……

    想到此處,沈召南眉心皺的更緊。

    下了朝,沈召南本想先去一趟秦府,探望秦太師,不想卻忽然被官家召見於崇政殿內。君臣一番懇談,出來時,沈召南於宮門前抬頭望了望那一方青天,眼底神色微微悠遠起來。

    朝中之事詭譎難辨,少年天子不甘受製於劉氏太後,定是要多方琢磨的。如今帝師忽染重症,對官家而言,怕是心中焦慮喪失助力之餘,更添傷心。

    畢竟師徒一場,多年情分尚在,而淳熙帝素來便是仁厚重情之人。

    沈召南步出宮門,轉身便吩咐轎夫,去了太師府裏。

    秦書曉果然病得不輕,竟不能起身見客,夫人留於內室照顧,便由秦煥然代父見客。見來人是沈召南,秦煥然也隻如一般同僚般寒暄幾句,甚而比之尋常共事之人,更加淡淡。

    “太師他今日可好?”

    沈召南見秦煥然眼底略有暗色,想是這幾日不曾好好休息,心中生起莫名滋味,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到底不是旁人,自己也無法等閑視之。

    秦煥然伸手揉了揉額角,聽得他語氣中盡是關切之意,望去時那人目中慢慢憂慮,竟不似全然無情的模樣。

    不知怎的,心裏忽的就脆弱起來,於是緩緩道:“禦醫來瞧過了,說是不大好的樣子。這病症來得又快又急,權且看天意了,盡人事而已。”

    廳中下人盡皆散去了,獨留二人議事。秦煥然語調黯淡,神色間罕見的無助與哀傷,沈召南頓覺不忍。

    一時竟忘近來種種,沈召南放下茶杯,輕輕握住他的手,溫聲道:“煥然,莫要心急,秦大人未必有事。”

    掌心溫熱,秦煥然怔了怔,凝神看向沈召南。

    那人微微赧顏,卻不曾抽回手,仍舊是握著他的,無聲的安慰與掛念。

    縱然前塵不論,他二人,終究是少年故交啊。

    這般光景,爹重病在身,秦煥然一時也沒了心思再去想那些曖昧的心事。他暗歎一聲,點頭道:“希望如此吧。娘這些日子……”

    “她……“他微微皺了眉,“看著有些反常,我心中真是擔憂。他二人少年成婚,多年來恩愛甚篤,萬一……”

    說到這裏,秦煥然忽的說不下去了。

    他雖總是抱怨爹娘眼裏沒旁人,但是心中卻也羨慕他們神仙眷侶,盼著二人能白首相擁。爹不過中年,書生文弱,他心中實在惴惴難安。

    沈召南溫緩道:“煥然,放寬心,生死有命。你爹娘難得情深,想必老天會眷顧他們的,宮中禦醫岐黃之術了得,定能解你煩憂。”

    他語調懇切,聲音清和,雖則仍舊是些尋常的安撫,但聽在秦煥然的耳裏,與旁人到底不一般。

    秦煥然定定地看著他,忽的露出一個連日來,極難得的明亮笑容。

    自父親病後,還是第一次,覺得不那麼害怕。

    沈召南也笑了笑,抽回了手,引他說些別的事來分心。

    自從沈召南安南平亂歸來,二人著實難得如此溫馨相處。倒像是回到了當年,白衣青衫,交疊於月色中的好時光。

    屋外豔陽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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