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乾坤驟變

章節字數:4701  更新時間:12-05-15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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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聖十二年秋,崇寧帝染疾,罷朝三日。

    三日後,太師進獻天書,崇寧帝準太師蔡恒所奏,定於三月初東行,舉行泰山封禪大典。

    “沈大哥,今日朝堂之上,泰山封禪一事,你看如何?”

    西園小苑,秦煥然執了酒盞,看向沈召南,眼底神色微微冷厲。

    他才過了弱冠之齡,如今卻已是刑部侍郎,從三品。

    與沈召南三品的大理寺卿,倒是近了。

    入仕不過三年有餘,已有如此地位,雖是與那身為太子太傅的爹不無相幹,到底是秦煥然少年英才不凡。

    他果然很適合呆在刑部。

    沈召南這樣想著,神思又飄到了朝堂之事,不由皺眉道:“這幾年,官家致力於封祀之事,廣建宮觀,著實有些勞民傷財。天書之說,甚是讓人難以信服,這泰山封禪一事,怕是不太妥當。”

    也不知怎的,官家如此熱衷於這些事情。

    秦煥然冷哼一聲,懶懶道:“都是那太師蔡恒奸佞,仗著女兒在宮中受寵,這般橫行無忌,欺上瞞下。哪有什麼天書,分明是他一手所為!”

    提起此人,秦煥然眼中掠過一絲煞氣:“那蔡恒還是不忘你當年,判他兒子斬刑一事,處處尋你錯處,真真是可恨!”

    沈召南見他手握成拳,輕輕錘於桌麵,不由拍了拍他的手,淡淡笑道:“我自認身正影直,無甚可慮,煥然莫要生氣。”

    “你這人,真是……”秦煥然有些無奈地看他一眼,知他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也隻能挑了眉,不再說起。

    心中卻是暗自思忖,早晚要給那太師點顏色瞧瞧,叫他無故刁難沈大哥!

    二人說了會兒正事,便又閑談起來。

    近日大多都在準備封禪一事,餘下的,倒是不算很忙。

    “對了,沈大哥,近日叫你來,是想給你個物件。”秦煥然說著,起身去了屋內,拿出一幅卷軸出來。

    沈召南心中有些好奇,便問道:“是什麼?”

    秦煥然一笑,將手中卷軸遞與他:“自己看看,本就是送你的。”

    看模樣,像是字畫兒。

    沈召南展開來細看,果然是一幅字畫,待瞧仔細了,不由驚喜道:“是李營丘的《寒林平野圖》!”

    秦煥然眼底笑意閃閃,幫著他拿開石桌上的杯盤酒盞,好讓他能將全圖鋪展在桌上,細細玩賞,邊得意笑道:“我知你最喜歡李成的山水畫,便特意尋來送你,你瞧著可歡喜?”

    營丘李成,他的山水畫,便是傳世之作。

    此人工詩善畫,山水尤其精妙,氣韻才調不同凡響,而磊落有大誌。他一貫縱情於詩酒之中,又寄情於繪畫,畫技精妙。時人論山水書畫,當推他為第一。

    世所難尋呢,難為煥然能找了來……

    沈召南心中喜悅,不由點頭,眉眼俱是笑意。

    他也不理會秦煥然,自顧自看起畫來。

    李成的山水畫向來氣象蕭疏,煙林清曠,毫鋒穎脫,墨法精微,《寒林平野圖》更是巔峰之作,最見風致。

    寒冬蕭瑟,平野清曠,那畫上長鬆亭立,林木薄疏,小丘起伏,古柏枝幹交纏,老根盤結,河水蜿蜒曲折,煙靄濛濛而至天際。硬筆銳鋒,線條瘦硬堅韌,極具功力,便是不染墨,也神定氣足。

    這幅《寒林平野圖》墨法變化微妙,清新秀靜,意韻精致。勝在用墨不濃,看著說不出的秀潤淡雅。

    輕淡如籠煙霧,更顯縹緲幽清,果真不負“惜墨如金”之名。

    沈召南看著,神情漸漸如癡如醉,連連讚歎。

    可見是真心歡喜了。

    秦煥然不由輕輕笑了。

    一早便知他定是愛的,倒是不枉自己一番苦心,尋了這許久。

    他將畫軸小心卷起,放到對方的手中,燦然笑道:“沈大哥,今日乃是你生辰,此畫便是煥然的賀禮,沈大哥可還喜歡?”

    “嗬,豈止是喜歡,簡直是欣喜若狂了。”

    二人相交數年,沈召南倒也不與他客套,收下這畫,小心翼翼地放好,方衝他露出朗朗笑顏來。

    竟有幾分孩子氣。

    秦煥然心中一動,有什麼甘美滋味極快地掠過。

    待要細想,卻又無處可尋了。

    泰山封禪一事,鬧得甚是隆重,前前後後,百官扈從,竟費去了將近兩月的時候。

    縱有人心中覺得不妥,也不好在此時說出什麼異言來了。

    封禪一事結束,未過多久便是冬至,崇寧帝又病倒了。

    此次病逝沉沉,久未痊愈,似有大變之兆,一時間朝堂人心浮動。

    崇寧帝幾子皆夭亡,如今膝下唯有太子尚在,與麗妃所出的七皇子殿下。太子乃是正宮所出,才德兼備,儲君之位本無異議。

    奈何這七皇子,外祖乃是太師蔡恒,怕是未必甘心啊……

    “大哥,小寧姐說你找我。”

    白七辭推門而入,在沈召南麵前規規矩矩地立好,靜靜看著沈召南。

    這孩子與柏舟他們不同,從不頑皮任性。

    倒是有擔當,許是人間世情見得多了的緣故吧。

    沈召南才換下官服,正坐在書桌前,不知思忖些什麼。見白七辭進來,便走近前,拍了拍弟弟的肩,眉心微微皺起,卻仍舊是溫和的神色:“七辭,大哥有些事,須得囑咐你一二。”

    見大哥麵色嚴肅,白七辭便知事情重要,於是懂事地點頭應道:“大哥請說,七辭會好好做的。”

    想起今日崇政殿內的召見,和呂伯父所言,沈召南暗歎一聲,方握住白七辭的雙肩,凝神看著弟弟,溫緩道:“七辭,新辭還小,有些事我不能告訴她,她會害怕的。今夜你莫要回房,就在新辭那房的外間睡吧,好好照顧妹妹。”

    白七辭心中一緊,不由抬頭問道:“大哥,可是朝中出了事?”

    沈召南有些訝然,不想七辭竟如此敏銳,於是點頭道:“事涉機密,大哥不好與你多說,總之今夜一切都要當心。我今夜不會在家,若有任何動靜,你便帶著妹妹,和致寧一起躲到密室中去。那密室機關,便在新辭的床頭,可記住了?”

    說罷,沈召南轉身取出一把短劍,交予白七辭,溫聲道:“這短劍你拿著,以防萬一,留著護身之用。”

    “我記住了,大哥。”白七辭接過短劍,十一歲的少年,已露出不不符年紀的穩重與堅毅來,“大哥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妹妹和小寧姐的。”

    沈召南聽他說得鄭重認真,不由溫和笑笑:“那大哥便放心了,對了,七辭,”不想弟弟這般緊張,他便問道:“新辭的病,最近如何了?她可有好些?自封禪一事以來,我一直不曾有時間陪她。”

    “不見大好,可是也沒怎麼犯病就是了。”提起妹妹,白七辭眼底萬千顏色,俱化溫柔之意,“昨日我去曹大夫那裏抓藥,他說若是過得三月再無奇效,便會親自來看看,想著到時再換換。”

    沈召南頷首,臉上露出讚賞之色來:“沒怎麼犯病便是好事,待閑了些,我瞧瞧可否請禦醫來為新辭看病。”他略想了片刻,便含笑道:“好了,去照顧新辭吧,大哥沒事了。”

    白七辭應了,少年先把短劍在身上藏好,這才準備出去。見大哥一直瞧著自己,白七辭摸摸腦袋,笑容仍舊青澀:“我怕新辭看了,心裏會擔心。“

    沈召南拍了拍他的間,笑著點了頭:“去吧。“

    七辭對妹妹新辭,確實用心之極,百般嗬護。

    待白七辭身影走遠,沈召南方溫聲喚道:“致寧,進來吧。”

    鵝黃裳的女子轉進書房,默然看了他片刻,而後方低聲問道:“是要出大事了麼?晚間可會有亂子?”

    沈召南也不隱瞞,點頭道:“今夜會有大變,我擔心家裏不甚安全,勞煩你多留心了。雖說可能無礙,到底是小心些為好。”

    官家心中已有決斷,太師一黨,終是要對付的。

    難保今夜不會出了什麼事情。

    蘇致寧定定地看著他:“大人放心便是,致寧定會好好保護四公子和新辭小姐,不會讓他們有事的。”

    “致寧,”沈召南注視著這個義妹,長歎一聲:“這幾年,真是委屈你了。你若幾時想重回江湖,定要與我說,莫要這樣委屈自己。”

    蘇致寧緊緊地咬了唇,神情仍舊是那年的倔強模樣:“我不委屈,能夠幫到你,致寧已經很高興。”

    二人相對,皆是無言。

    這晚果然街上不時有呼喝之聲傳來,蘇致寧在沈新辭晚間的藥裏,加了些安神的藥材,免得驚嚇到她。

    白七辭一夜未眠,手中緊緊握著大哥所贈的短劍,寸步不離地守在妹妹新辭的床頭。少年有些緊張,不時看看妹妹安睡的側臉。

    蘇致寧見他如此,便攬過他的肩膀,低聲道:“放心,沒事的。”

    寒冬時節,屋外天寒地凍,屋內卻是溫暖如春。

    沈家皆知她是沈召南的義妹,故白七辭兄妹也一直尊她如姐。蘇致寧本就出身江湖,有武藝傍身,此刻見小寧姐鎮定如常,白七辭便也慢慢安下心來。

    三更之刻,門外忽的傳來陣陣的拍門之聲,夾雜著喧嚷之聲,二人不由心中忐忑,卻忍著不去開門。

    片刻過後,門外忽的就靜下來,一片死寂。

    如是不安忍耐,終於挨到了天明。

    待卯時三刻,沈召南才到了家,麵上隱約的倦色和疲憊。

    蘇致寧也不敢多問。

    這日宮中便傳出消息來,崇寧帝病重,戊午日,命太子繼位。

    麗妃圖謀不軌,賜白綾。蔡太師一黨,盡皆零落。

    一場大變無聲無息,汴京城中仍舊安寧而祥和。

    天聖十三年二月,崇寧帝崩,於延慶殿內。

    著改號明道元年,淳熙新帝繼位。

    一夕間乾坤驟變。

    新帝繼位,國喪諸事畢後,太後劉氏垂簾輔政,朝堂漸漸穩定下來。

    七皇子封欽王,遷揚州開府。

    明道元年,帝師秦書曉之子,秦煥然,擢升至刑部尚書,從二品。

    同年,安南國八萬大軍,入侵新宋南境,雍州城陷落。知州蘇健舉族自焚而亡,以身殉國,安南大軍屠城泄憤。

    一時朝野震驚!

    淳熙帝下旨,大理寺卿沈召南,封鎮國將軍副將,隨其帶領十萬兵馬,趕赴雍州,南去平亂。

    西園。

    秦煥然定定地看著沈召南,半晌不曾言語。後者神色仍舊悠然如初,仿佛今日大殿之上,那應了官家出征之人,並不是他似的。

    “沈大哥,”秦煥然放下茶杯,直接去握了沈召南的手,這才略略緩了臉色,方道:“今日朝堂之上,你……”他的聲音頓了頓,才繼續下去,“你為何要自請出征?兵部的潘大人曾是蔡相的門生,故針對於你,才特意舉薦你。右相劉大人他想必……”

    “想必是為了太後吧。”沈召南反手輕輕拍了拍秦煥然的手背,示意他放下,悠悠地接道,“太後當政,官家年幼,呂伯父素來耿直,想必太後略有忌憚,我既是他左膀右臂,先行把我支開,亦是不難猜測的。”

    秦煥然一掌拍向木桌,沉聲道:“真是小人伎倆!原本邊境不寧,出征亦是平常,隻是這般情形,真真是叫人好生不忿。”

    說罷他凝神看向沈召南:“沈大哥,你一介書生,如何征戰?雖則你有武藝傍身,隻是那沙場終究不比江湖,任你如何高手,怕也是無用……”

    沈召南笑了笑,眼底意味不明,他不答話,反倒是伸手自桌上的果盤中,取出一個橙子,慢慢剝了起來。那動作極是雅致,一絲一毫皆是經心,仿佛他現在所為,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一般,比他即將要上戰場的消息,還要值得在意。

    常年握筆之人,手上肌膚白皙如處子,卻因為練劍,虎口有繭,襯著那新鮮明亮的橙黃,格外的賞心悅目。

    秦煥然不由一愣,眼底漸漸露出不自知的癡怔顏色來。

    似乎內心深處,有著什麼懵懂的情愫,隨著他的動作,慢慢地生長著。有些煎熬,有些難耐,卻仍然有甘美滋味。

    秦煥然不由微微迷惑起來。

    “煥然,給。”

    秦煥然猛地回過神來,略帶詫異地看著麵前的半個橙子,傻傻地接過:“沈大哥,你這是……”

    “我瞧你火氣大得很,降降。”

    沈召南笑了笑,徑自取了一瓣放在嘴裏,待咽下後,方笑道:“安南平亂之事,你莫要憂心,我心中有數。”

    “啊?哦,為什麼?”

    秦煥然看著這人被新鮮橙子汁液染得水潤之極的雙唇,不由覺得有些口幹,心中莫名的躁動起來。

    強自定了定心,把注意力拉回到他的話上麵,秦煥然有些失神地問著,下意識地掰了一瓣橙子,也放入口中咀嚼起來。

    清涼甘甜,果然是上好的橙子,不愧是官家賞下來的貢品。

    沈召南並未注意到他的走神,甜橙也不再吃,隻拿在手中,淡淡地看著,“我忘記告訴你了,家師天縱奇才,身負絕學,兵法戰略,我也曾習得。”

    “師傅她,也一直叮囑過我,將來若有機遇,定要帶著秋水,上一次戰場。”他忽的側頭望向秦煥然,溫朗一笑。那俊朗眉眼間,與秦煥然常有的驕傲目色一般無二,十分地好看。

    “煥然,你且信我,這點事,料想我應付得來。”

    秦煥然手握新橙,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笑容,委實是太過炫目,他從未見過。

    這日晚間,秦煥然被一場旖旎綺麗的夢境驚醒過來,坐在床上,半晌怔怔難言。他想起夢裏,自己身下那人沙啞宛轉的呻吟與呢喃,隻覺麵上猶如火燒。

    不知是驚是喜?

    那個人……

    那張俊朗溫潤的臉,遍布的殷紅顏色,朦朧似江南煙雨般的眼神,難耐時微微蹙起的清秀眉宇,穿過他發絲的修長手指,抵死纏綿的銷魂感覺……

    秦煥然猛地握緊了拳,眼神變幻莫測。

    不過是一場春夢而已。

    但,當真不過是一場春夢而已麼……

    秦煥然微微苦笑一聲。

    沈召南,我以為不過是尋常的一場緣分,不曾想,你竟是我生命中逃不開的一道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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