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05 更新時間：12-07-05 21:08
無邪走的第三天，下了入秋後的第一場雨。
陰雨綿綿，連帶著讓人的心情也變得惆悵。無戒發現，自打小師弟走了之後主持就變得更加沉默，平素將自己關在禪房裏也難得出來一次。師叔慎言還是那麼一副刻板樣，每每麵對不聽話的小沙彌也總是鐵著臉訓斥。有時候私底下說起呆板刻薄的師叔，小沙彌們都皺著眉頭齜牙咧嘴，背地裏叫他‘刻板慎言’。
隻是，每當說起不按牌路出牌的小師哥，就忍不住搖頭又歎氣，歪著腦袋問他，“無戒師哥啊，你說無邪師哥什麼時候舍得回來看我們呢。”
他就伸手撓撓頭，擺擺頭，語調卻是說不盡的哀傷，“無邪啊，他隻怕是不會回來了。”
小師弟走的時候曾來找過他，失魂落魄，許是喝了酒，喝的有些醉，對著他不斷碎碎叨叨，左右說來都是他無相師哥。那麼會兒小師弟對著他傻嗬嗬地笑，隻是眼裏卻含著水光。那麼堅強又倔強一人，卻露出那麼一副讓人不忍目睹的悲傷摸樣，連他這不問世事的和尚也忍不住摟著小師弟的肩膀。
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師弟，他隻是知道他師弟這會兒是真難受，不得不拍著他的肩膀，陪著他一起歎氣。
無邪靠著背後的柱頭望著夜空，他還記得那晚月亮比往日都要來的圓，也比往日都要來的亮。月光照著無邪白皙俊秀的臉，他彎著眼，咧著嘴，眼裏波光閃閃，隻聽他輕聲道，“師哥……我是真難受。”
抱著最後的希望去，結果到頭來不過還是那麼一個結果。無相淡淡望著他，語調也是淡淡的，他說“你長大了，也該出去看一看。”
無邪回頭看著無戒，嗬嗬笑，他說，“他連一丁點兒的留戀也不給我啊，師哥，有時候我倒是真羨慕你。”
他撓著頭，一臉不解，“羨慕我什麼？”
無邪搖著頭，歎著氣，晃蕩著手中的酒杯，咧著那一口白晃晃地牙道，“若是不問情，便能不知痛，多好。”
他望著無邪，心裏卻湧出一絲以前從不曾有過的情緒。仿佛有什麼真相在一點點的破繭而出。回想起往事，點點滴滴，無邪無相小時候就形影不離，隻要找到無相便能找到跟在他身旁左右不離的無邪，這兩人簡直能好的穿一條褲子。
他師弟走的時候拍著他的肩膀，雖然臉上掛著笑，嘴裏還是說著那能把人氣死的話，“師哥啊，我走了，隻怕再沒有人半夜的時候給你從廚房裏偷饅頭了……”
他羞紅了臉，瞪著無邪那張好看的臉。然後他就看見無邪笑的一臉沒心沒肺，還跟他眨眼，“不過這樣也好，師哥你也該減減肥了。”
無邪這臭小子，有時候可惡起來簡直能叫人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死。不過因為這不大不小的玩笑，離別也變得不那麼傷感了。最後他忍不住紅著眼睛問，“什麼時候回來。”
無邪當時低頭挨著他的耳邊道，“無戒師哥，你這是要叫我回來難受麼。”
他就低著頭不說話，是啊，好不容易狠下心下了這個決定，若是回來不就要前功盡棄了。所以，從他小師弟駕著白馬離開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那個沒心沒肺，有時候說話欠抽讓人恨不得一巴掌將他拍死的小師弟真的要離開了。
晚上去佛堂的時候看見主持站在佛像前，對著一株綠色植物出神，臉上的表情哀傷，就連他在門口站了許久也未察覺。忍不住搖搖頭往回走。
還記得當初無邪拿回那株植物的時候臉上洋溢著笑，說不出的興奮，“師哥，師哥，聽說這株植物長出的第一片葉子能夠把人隱藏起來。”
抱著光禿禿的樹枝幹的小和尚，彎著那雙精明的眼，笑的一臉的牲畜無害。
無相回頭望著小和尚一臉的天真無邪，有些哭笑不得。無戒聽了這瘋話在一旁捂著嘴偷笑，小和尚不滿意了，回頭拿眼惡狠狠地瞪著他，昂著頭，“無戒師哥，你笑話我麼？”
這會兒無相也抬頭看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裏第一次含著不占同的情緒。無戒一向對這個不苟言笑的師哥很欽佩，這會兒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於是拉著無邪的手，討好地問，“小師弟，你說的是真的麼，你是從哪裏得來的這個寶貝。”
於是，小和尚被哄得裂開嘴笑，陽光照著白皙的臉上也染上了紅暈。他昂著頭，一臉的驕傲得意，我從後山的山崖找回來的。一聽這話，無相的臉色就變了，他拉著無邪一臉擔心，“怎麼，身上有沒有受傷？以後不準再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了，知不知道。”
那個關於‘能夠隱藏人的樹葉’的說話自然是騙人的，無邪從那瘋瘋癲癲的道士嘴裏聽到的瘋瘋癲癲的言論，當真就信以為真。原本他以為那樹會被無邪給養死，結果沒想到居然還就活了下來。隻是這植物不管怎麼養，總還是那麼點高，長也長不壯，不過樹葉倒是茂密的很。
無戒搖搖頭，歎著氣，又想起了無邪離開時候的那句話，“若是不問請，便能不知痛，多好。”
雨過之後便是晴天，第二日天空就放了晴。無相穿過長廊，看見在院落裏嬉戲打鬧的小沙彌，胖小和尚總是有用不完的鬼點子，這會兒不知道又怎麼把慎言師叔給得罪了，正頭頂一碗水被罰站嗯。小和尚不滿意的瞪眼咧嘴，惹得前來圍觀的小沙彌笑成一團，他偏還不知自，嘴裏依依呀呀唱著曲兒。若是被慎言師叔瞧見這幅摸樣，不知道又要氣成什麼摸樣。
有人眼見，瞧見不遠處的紅色身影，忍不住小聲道，“主持來了。”
於是裝模作樣的胖小沙彌斂了鬼臉，規規矩矩地罰站，其他人也規規矩矩，向著走進的無相道，“主持好。”
無相正在想心事，抬起頭看見被罰站的胖小和尚，忍不住皺著眉，問“這是怎麼了？”
胖小和尚是個精靈鬼，這會兒紅著哭著鼻子，一字一句地說著自己的委屈。無相瞧著心軟，擺擺手讓他先回屋去。胖小沙彌心裏早就笑開了花，倆上卻還要擺出正經樣兒，苦著臉道，“那師叔哪裏……”無相道，“我會和師叔說。”
於是，鬼精靈的小和尚臉上就笑開了花，端了頭上的碗蹦蹦跳跳的跑開了。無相望著那消失的小小背影，不知為何就想起了無邪來，想著想著就覺得心疼得厲害，臉色也有些慘白。
手中的佛珠撚轉，卻還是斷不了這心中的孽念。
孽緣，孽緣，這斬不斷的孽緣並沒有隨著無邪的離去而減少，反而是越想越增，越想越痛，每日每日都不斷的折磨著他。晚上還是做夢，宏偉宮殿，九重寶殿，瑤池宴會，紫衫羅裙的仙女跳著豔麗的舞姿，他們一行人坐在兩排，彎著腰拿眼望著前方，仿佛在等待著什麼。久久的，千等萬等總算是等來了姍姍來遲的人，隻見天邊一朵祥雲緩緩而來，祥雲之上坐著一人。黃衫華服，還瞧不真切麵目，隻記得那身姿氣度叫人一瞧便要移不開視線。
再然後，鏡頭突轉，他耳邊隻聽見一人厲喝，“滄鳶你說，這是怎麼回事？”那人不耐煩道。
紫衫男子跪在地上，英俊的臉有些慘白，他抬起頭，望著不遠處的日思夜想的人，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到最後卻一個字未說。
“沒那回事兒。”他聽見另一人道，這人聲音很好聽，帶著穿透的魔力，讓人隻要聽了這話就忍不住要跟著他的思緒走。他輕輕低笑，“那人也不是我，大哥你可以問問紫虞……紫虞你說，那日瑤池旁和你歡好的人是不是我？”
聽了這話，跪在地上的人全身一震，那雙原本漆黑明亮的眼眸瞬間黯淡，他低著頭，垂著眉，語氣堅定，“那個人，不是天君大人。”
即便是在夢裏，無相也覺得在聽見那句話的時候自己的心口突然疼得厲害，仿佛要窒息了。
站在遮擋在雲煙之後的輪回台，他回頭對著黃衫華服的人淒婉一笑，道，“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還是忍不住想要一個結果，即便是萬劫不複又如何，他不在乎。
可是到最後他卻隻是聽見一聲冷笑，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有了一個結果。伴隨著心口撕裂的聲音，他還保持著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他笑著道，“不管如何，還是要謝謝你。”
無相瞧著紫衫男子大笑著跳入萬丈的輪回台，他忍不住開口大叫，“不……”
他想要伸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可是到頭來他卻抓了個空。
醒來，汗濕了衣衫，屋外有蛙聲鳴叫，寂靜地夜空顯得特別的明顯。推開門，望著天空的圓月，又想起了那讓他心思疼痛的人，忍不住低聲道，“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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