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52 更新時間:12-02-14 11:20
第二章:前塵
很多年後,展昭再回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也會像很多同學朋友那樣,認為當時過起來覺得非常枯燥,非常辛苦,但等到真正結束這段生活,卻又會自然而然的非常懷念。但是對展昭而言,這段歲月,有難以言喻的重大意義,說不上是悲是喜,隻是那種晦澀沉沉的心情,即使後來終於得到想要的幸福,也無法完全抹去。
就好像一段故事,盡管擁有完滿的結局,但其間的心酸苦澀,是真實留在心裏的,不那麼容易釋懷。
這種心情的大半來源,不過三個字,白玉堂。
展昭高一的生活,因了所謂的重點班級,過的並不是那麼的快樂,相反還非常的疲憊。高一文理不分科,展昭從初中開始就清楚的明白自己對理工科的學習並沒有什麼天賦,高中的理科科目自然比初中難得多,學起來也更吃力了。在精英彙聚的重點班級裏,展昭一直顯得很平凡,但他的文科科目卻一直很出色,尤其是英語。直到高二分科,徹底擺脫了理科,展昭在學業上的處境,才好起來。
在生命最初的十五年裏,展昭的記憶中,始終不存在“白玉堂“這三個字,直到十五年後的一場大病。
高一即將結束的冬天,展昭淋了一場大雨,一向身體很好的他,發了高燒,險些釀成慘劇。展昭的媽媽傷痛憂急之下,流著眼淚狠狠責怪丈夫平時對兒子的課業要求太過苛刻,導致他拚命學習才弄壞了身體。展江沉默的麵對溫柔妻子淒涼的責備,並沒有辯解什麼。
展昭從小學習就是拔尖兒的,到了高中一直不出眾,望子成龍的展江開始確實心有不滿,連兒子期中考後的家長會都不想去。但展江一直就是個好父親,到底是自己那麼疼愛的兒子,後來也就不那麼在意,任他努力就是了。展昭心思細膩,怎麼會看不出父親的失望,自然隻能加倍努力來證明自己。
展昭這一病,昏迷了整整七天。
像是陷入一場奇詭瑰麗的夢境,,繁複又似有幾分荒唐。虛虛實實的哼唱和流浪,仿佛一場沒有目的的旅程,讓人分不清這是故事,還是歲月深處不甘心被遺忘的細碎片段。展昭覺得自己就是一縷漂浮遊動的孤獨魂魄,默默注視著這一場前世之約。
他看到藍衫少年獨自離家遠行;看到那一年的春日,潘家酒樓上白衣少年的驚鴻一瞥;看到苗家集那相視一笑的默契與欽佩;看到開封府那個清涼夜晚再度重逢的歡喜與酸澀;看到陷空島雙劍相向時藍衫素帶的青年溫和清俊的麵龐和眼裏黯淡的光芒;看到二人聯袂辦案的快意與傷痛;看到那個下雪的夜晚,襄陽那座衝霄樓裏,血與火交融出的淒涼豔色……
這一縷孤魂,是胸腔裏酸澀的疼痛提醒著他,定要來赴這一場前世之約。
展昭自昏迷中幽幽轉醒的時候,已經是七天後的早晨了。妹妹展欣正趴在床邊玩著他的手指,臉上是無聊困倦的神情,大概在想哥哥為什麼要睡那麼久,都不跟自己說話。展欣自己就經常發燒,年紀又小,根本不明白哥哥此前的危險狀況,也不會有人會告訴她。
“欣欣……”展昭動了動嘴唇,慢慢喚出妹妹的名字,嗓子幹澀得很,發出的聲音也沙啞的不似自己。
展欣驚喜地看著哥哥,神情天真歡喜:“哥哥你終於不睡了!你比我還懶呢,都睡了好久了!”
展昭勉強露出一個慣常的溫和笑容來,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嗓子啞得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展欣站起來小心地端著一旁桌子上的溫水,笨拙而認真地喂到展昭的嘴邊:“哥哥,媽媽說醒過來要馬上喝點水哦。”
展昭就著妹妹的手喝光了一杯溫水才覺得好些了,慢慢開口說話:“欣欣,爸媽呢?他們怎麼隻留下你一個人呢?”
展欣重新趴回哥哥的病床邊,打了個哈欠,略帶著些困倦說:“爸爸上班去了,媽媽剛剛還在這裏的,她說要回家給你煮點湯來喝。”
展昭見妹妹一臉的困倦,抬起有些虛軟的手輕輕摸摸她的頭發:“欣欣,今天怎麼起的這麼早?”
展欣睜大眼睛嘟著嘴說:“媽媽說,要是我不早點起來的話,就把我送到外公那裏去,不帶我來醫院看你啦。”
展昭虛弱的笑了笑,看來自己還挺能耐的,竟然能讓妹妹放棄了睡懶覺的事業。想罷他往邊上挪了挪,給妹妹騰出點地方來:“欣欣,上來,跟哥哥一起睡吧,看你困的。”
小姑娘頓時歡歡喜喜地爬上床,躺在哥哥身邊,很快就呼呼大睡了。展昭小心翼翼地給展欣調整了姿勢,把她攬在懷中,蓋嚴實了被子,才低低歎息一聲。
他什麼都想起來了。
他是展昭,是千年之前大宋的那個紅衣護衛,藍衫青年,懷裏的展欣是他千年以前早早便夭折的妹妹,隔壁的丁月華是茉花村的丁三姑娘,是千年前險些與他有白首之盟的溫淡女子。展昭慢慢閉上眼睛,隻覺心頭一陣茫然與酸澀。
他找回了自己的魂魄,卻不知道要到哪裏去尋那個白裳的錦衣郎。
展昭輕輕澀然一笑。
多麼荒唐的人生,竟要一個十五歲的凡塵少年,默默承擔一個孤魂千年不散的執念,這份無辜的想念,還未開始,他便已經感覺到了其間的沉沉晦澀之意。
病好之後,馬上就開始了期末考試,展昭心情鬱鬱,考的並不算好,好在父母隻以為他大病初愈,又沒考好,所以才情緒低落,並不知道其中另有內情。高一結束的那個寒假裏,是展昭十五年來最晦暗的一個假期。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到前世白玉堂死後,他依舊抓差辦案,讓他一個人在幽暗的地底孤獨地躺了十五年。幽冥黃泉,沒有他與他作伴,他會很寂寞吧。展昭暗暗自嘲地想著,莫不是前世的自己讓他寂寞了太久,所以今生才罰自己記住一個不知道身在何方的白玉堂嗎?
還是說,前世的展昭寂寞了十五年,所以,才想要忘記白玉堂十五年呢?
前塵真正變成了煙雲和塵埃,那些隱晦的心思與情緒都沉澱在了歲月的河裏,再也無從打撈,唯餘一線執念,想要再相見。
連一句為什麼,都無從探究。
說起來,展昭與丁月華今生也算是緣分不淺,兩人變成了鄰居,連在學習上也很相似。高一的時候同樣壓抑鬱鬱,同樣是因為理科不好拖了後腿,都過得不是很好。也因此,高二分科時一樣選擇了文科,而後成績也一起名列前茅,大約算是徹底擺脫了學業上的窘境。
丁月華的情緒漸漸平和,隻是始終溫淡而已。她和展昭相處時,依舊是話不多,沉默永遠比閑聊要多。這大半是由於冷淡散漫性情的緣故,但是即使不說話,也能感覺到一種陪伴,還是很讓人覺得安心,就像那個大雨的夏夜。
擺脫了學業上的窘境,但展昭的情緒並沒有那麼他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溫和明媚,他又開始陷入另一場不知道能不能擺脫的困窘與疲憊的夢境。那個叫做白玉堂的迷離夢境纏繞在他心裏,仿佛萬般傷訴無處可說,無人可說。展昭開始間或失眠,夜夜輾轉難安,在夢裏掙紮,始終不得解脫。他深切的厭惡著這一場仿佛沒有盡頭的回憶和追逐,卻又不得不沉溺於這僅有的紀念。
除卻夜夜魂魄漂泊,展昭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重溫那個白衣少年的氣息。
在整個高二階段,展昭經常因為茫然而痛苦抑鬱。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記得那些前塵往事,也不明白這些記憶之於自己,究竟有何意義。記得了又怎麼樣呢,他尚且不知那人是否還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能否遇見。即使命運有幸,真的遇見了,又會怎麼樣?他還是他心裏曾經的少年嗎?
所謂前塵,已是真正的前世埃塵,他站在岸邊,無法呼喚浪花,把這桑田變成他所熟悉的那片滄海。有些事情,什麼都了解了,也未必是好事。記住的隻有你,意味著痛苦的隻有你,承擔所有憾恨和茫然的人,隻剩你一個。
這不是物是人非,而是滄海桑田啊……
相對於高一時有的壓抑,高二的生活已算是好了太多,學習順利,生活至為平靜。此時既沒有高一的抑鬱不安,也沒有高三的兵荒馬亂,是極安逸的過渡階段。展昭的性情越來越溫和,開始有一些極親密的好朋友,但丁月華還是能夠隱約了解,這個少年眼裏的情緒,時時閃現過的寂寥與疏離之色。
丁月華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這個少年,有種與生俱來的親近與好奇,她其實,很想慢慢了解,展昭的內心深處,存在一個怎樣的世界,又是否,有她闖入的可能性。一旦想深了,丁月華便覺得心頭一陣空茫,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亦不知自己的最終所願。
但她還是願意以前所未有的耐性和熱情,以一種隱晦而細致的方式,關注他。
高二即將結束的時候,某天課間,丁月華忽然放下正在看的《宋詞》,轉頭對展昭淡淡陳述:“展昭你聽說了沒有?我們班下學期要轉來一個學生,好像是江蘇那邊的。”
展昭略有些驚詫地看向丁月華:“是真的嗎?都快到了高三才轉學,有點不太正常吧。”
“大概。”丁月華合上封麵精致的《宋詞》,露出一貫淡漠懶散的神情來,語氣很是無所謂,“我也是聽老班說的,聽說是因為父母工作調動才要轉學的。老班說那個男生實力挺強的,不擔心轉學的負麵影響吧。”
丁月華極喜歡古典文學詩詞,語文成績好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寫起文章來次次被身為語文老師的老班影印,發到各個班級共同欣賞,極得老班的寵愛。師生倆相處起來跟父女似的,羨煞旁人,因此總能從老班那裏得到點最新消息。
展昭驚訝於高三轉學之後,對這件事情的興趣基本就淡下來了,畢竟人還沒來,一切未成定局,丁月華對此事也沒有再多談。
溫雅秀麗的少女指尖輕輕覆上《宋詞》的封麵,清雅的桃花在指尖淺淺綻放。丁月華輕輕歎息,或許,她隻是想和他說話了而已吧。
這時候,還沒有人了解,這個轉學生,名叫白玉堂。
時光縫隙裏耀眼的錦衣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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