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34 更新時間：12-05-11 17:55
蒼家堡後院一間僻靜的廂房。
莫靜塵被侍衛推進去，腳步踉蹌了一下，幾乎一頭載倒。帶他們來的蒼家堡仆人用怪異的目光打量了莫靜塵兩下，房門就被侍衛砰的一聲關上了。
莫靜塵扶住牆壁，渾身虛脫，手腳都在發顫，背上已被汗水濕透，心髒在胸腔內跳得雜亂無章，喉嚨口隱隱泛起血腥味。
他用手撫住胸口，試著緩緩調息，好不容易讓自己的氣息平穩下來，然後一步步挪到桌邊，小心翼翼地坐下，唯恐動作太大會導致暈眩。
事實上他的耳邊一直有種遙遠的、空洞的回響，腦子很暈、很沉，腳底早就磨出許多血泡，每走一步都在疼痛。此刻坐下來，他徹底把自己變成了一具空皮囊。閉上眼睛，封鎖一切感官，隻剩下呼吸。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快要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時候，他聽到房門被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王爺。”似曾相識的聲音，聽來有些縹緲。他睜開眼睛，看到燕卿站在他麵前，一身青衣，低眉垂眼，臉上的腫脹消了許多，又露出俊秀的輪廓。
“是你？你怎麼來了？”莫靜塵的聲音沙啞低澀，聽起來卻別有一種動人的味道。說完一句話，他的神智也回來了，目光漸漸清亮，就像一泓泉水，從幹枯的泉眼中湧出來。
燕卿迅速為他倒了杯茶，雙手奉上：“王爺，你嗓子啞了，一定幹得難受，先喝點水吧。”
莫靜塵看他一眼，心情複雜，這個人今天是因為他而挨打的麼？“謝謝，對不起。”他低聲道。
燕卿捧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卻沒有說什麼，見莫靜塵接過茶水喝了幾口，輕輕放下，他才從身邊拿出一個瓷瓶，道：“這是大王命我拿來的，讓我幫王爺上藥。”
莫靜塵點頭，無論什麼東西，隻要能讓自己恢複良好的狀態，他來者不拒。
燕卿擰開瓶蓋，立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麵而來，燕卿用手指蘸了，細細抹在莫靜塵臉上。臉上那種腫脹、灼痛的感覺頓時被涼涼的、滋潤的感覺取代，莫靜塵緩緩吐出一口氣。
“王爺，讓我看看你腳上吧，今天走了那麼多路，不知道你是怎麼撐下來的，但腳底肯定起泡了。”燕卿說著，單膝跪下，為莫靜塵脫去靴子，脫掉襪子，把他的腳抬起來。見到莫靜塵腳底密密的血泡，燕卿麵露不忍，然後便自然地為他上藥。
“謝謝你。”莫靜塵再次道。
上好藥，燕卿又到外麵叫了飯菜進來，坐在旁邊看莫靜塵吃完，問道：“王爺覺得好點了麼？”
莫靜塵唇角微露笑容：“好多了，有勞你。”在他心目中，燕卿隻是個平常人，跟他沒有仇恨，而此刻燕卿對他的照顧又讓他心裏生出暖意。
燕卿不覺愣了，這個人在這樣落魄的狀況下，怎麼還能笑得這麼好看？難怪大王對他既愛又恨，愛入骨髓，就恨入骨髓。從來沒有哪個人讓大王這樣失態、這樣暴戾過，自從跟了他，盡管也挨過責罰，可沒有哪次像這次這麼嚴重……
“你今天怎麼惹怒了參橫？”莫靜塵的問話恰好在此刻響起，仿佛在印證他心裏的想法。
“我……”燕卿苦笑，“我冒犯了大王，我請他冷靜些，要得到你的人，先要得到你的心，這樣折磨你，隻會讓你更恨他……他突然爆發，揪住我的頭發，狠狠扇我耳光，又用他的腰帶抽我，然後一直罰我跪在車裏……”
莫靜塵愕然發現，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帶著惶恐與愧意，卻沒有半點怨恨。他皺眉，疑惑地道：“你不怨他麼？”
燕卿看著前方，臉上交織著種種複雜的情緒：酸楚、甜蜜、羞澀、迷離，好像陷在一個夢裏。半晌，才喃喃道：“我怎麼會怨他？他是我的恩人……”他眼裏露出回憶之色，“我是罪臣之後，父親出事時我才隻有十歲，家人都死了，我被充作官奴，輾轉賣了好幾家人家。一直被人作賤、打罵，幹著又髒又累的活，瘦得皮包骨頭。那樣的日子，我就像活在地獄裏。可是，人說命賤的人好養，這句話一點也不錯。因為我活了下來，而且漸漸出落得……”
他沒有說下去，臉上微微泛起紅暈：“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周圍的人看我的眼光都……”
莫靜塵微笑：“我明白。”
燕卿似乎感激他的善解人意，看他一眼，繼續道：“十八歲那年，我在大將軍軒轅度家為奴，有一次，大王來了。我去給他們送茶，看見了他。他那時候剛剛登基一年，高大挺拔、氣宇軒昂，坐在堂上，帶著種俾睨天下的傲氣。我奉完茶，站在軒轅將軍身後，等著他們差遣。可我的心卻像著了魔一般跳起來，臉上發燙，眼睛一直在偷偷看著他，我……我……”他垂下頭，不想讓莫靜塵看到他通紅的臉，莫靜塵暗暗歎息，和聲道：“我明白，你說下去吧。”
“在見到他之前，我從來不知道我是喜歡男人的。可是見了他，我一下子變得六神無主，魂魄仿佛都脫離了軀殼。我滿心裏、眼裏都是他，明明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王，而我隻是個卑微的奴仆，可我……我控製不了自己，開始胡思亂想……期間他看了我幾眼，好像無意，又好像有意。被他注視的時候，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後來大王命將軍屏退所有下人，說有要事商量。我怏怏地走了，心裏好像缺了一塊，空蕩蕩的難受。
誰知，誰知等他走的時候，他竟向軒轅將軍要了我，說要收我為男寵。軒轅將軍把我叫過去，表情有些陰沉，可他沒有說什麼，隻是問我願不願意跟大王走。我當時欣喜若狂，一口就答應了。大王為我脫了奴籍，讓我隨他進宮。我突然明白，我從此再也不是任人使喚、任人踐踏的奴隸了。我感激他，是大王救我脫離了苦海……”
他抬起眼簾，看著莫靜塵，好像在求證什麼，帶著忐忑不安的表情：“王爺，你會笑話我麼？也許在很多人眼裏，男寵還不如奴仆……”
莫靜塵輕輕搖頭，目光真誠而清澈：“我不會，隻要你真心喜歡參橫，你不計較身份，這就夠了。”
燕卿長長的睫毛上染上了水汽，他唇邊綻開一抹溫柔的笑容。莫靜塵一愣，起初他隻是覺得燕卿長得俊秀而已，可此刻，看到他臉上那種無欲無求的寧靜笑容，他竟莫名的心頭一動。這個男人，就像一朵綻放在枝頭的白花，很美。
“王爺。”燕卿站起來，恭敬而溫順的樣子，“我絮絮叨叨講了這麼多，耽誤王爺了。大王吩咐我來為王爺沐浴，然後……”他似乎說不下去，樣子有些窘迫。
“然後去看你如何伺候他？”莫靜塵淡淡一笑，臉上消了腫，已經恢複蒼白，可是他的樣子太過雲淡風輕，竟讓燕卿瞬間迷茫了：“王……王爺……你受得了？”
莫靜塵看著他，像看著自己的朋友：“本來我會覺得齷齪，可是聽你講了剛才的話，知道你對參橫如此忠誠、如此癡心，我覺得，無論你為他做什麼，都是一件美好的事。那麼，就讓我看看又何妨？”
燕卿怔住，呆呆地看著莫靜塵，眼裏有淚水晃動，嘴唇顫抖著，語不成句：“謝……謝謝王爺……謝謝你……”
他實在無法想象，一位落在大王手裏的敵國王爺，一位高貴如雲中之神，卻在大王手下備受折辱的大將軍，竟能用這樣知心的眼光看他，給他那麼多溫暖。而他，是不是也受了他的蠱惑？竟然不知不覺中把他當作朋友，向他傾訴自己的心事。
燕卿叫侍女送來熱水，然後扶莫靜塵跨進浴桶，為他擦洗身子。莫靜塵虛軟無力地靠在浴桶上，想要自己動，卻連手指都動不了。他覺得自己就快被熱氣薰昏了，可是意誌又頑強地支撐著他，讓他保持清醒。
閉上眼睛，他想起那次黎夕為他擦背，心驀然絞痛起來。
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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