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85 更新時間：10-12-18 17:18
事情終究堵不住悠悠之口。何況這事有關風生水起的曦月郡主淩四小姐。何況秦京禦道之上屍骨累累，血跡斑斑。偌大的秦京，這一場剽悍的擄劫被傳得沸沸揚揚，人人說起來都是唾沫橫飛，添油加醋。
在那一片血腥正中，雪狼頹然而立，一身雪白的毛發更是掛滿了凝固的褐紅之色。它就那麼僵立著一動不動，沒有人喚得動分毫。就如一座雕塑一般，綠眸之中無盡的哀傷讓路人無不為之動容。
“真是隻好狼啊……”
“可惜了四小姐啊……”
各各歎的歎，搖頭的搖頭，一片唏噓。
所能做的，唯有靜靜陪著雪狼，靜靜祈求四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那可是個神仙般的人物啊。
時間一寸寸地挪動。金黃色的晚霞漸漸淡去。
一大片荒蕪的寂靜中，驀地，一聲稚氣的童聲輕輕響起：“雪狼。我們回家。”
一語既出，雪狼和眾人的目光唰地射了過來。殘陽的光輝之中，一個小小的人兒一身素潔白裳暈染著灼人眼目的金黃，她就那麼緩緩走來，每一步，都和著眾人的心跳，每一步，都和著眾人的目光。恍若仙子。
雪狼綠眸之中陡然異彩四射，大滴大滴的眼淚巴答巴答墜下，鏗鏗有聲。她向它走來。它的主人。它的神。
眾人就那麼不約而同地讓出一條道來，靜靜地看著她走向雪狼，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響。淚，如雨下，擦拭不盡。此時此刻，還有什麼，比這個小小的女孩兒的腳步更讓人動容。
依若蹲下去，把雪狼的腦袋埋進自己懷裏，粉嫩的小手在它身上摩挲不已。“雪狼，對不起……”
對不起。雪狼。我知道你會傷心，可是，為了布這個局，我別無選擇。真的對不起。
主人。沒關係。隻要你好。真的沒關係。
眾人跟著一再落淚，似乎一生的眼淚都聚到此刻了。
世界仿佛就此靜止了，周圍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在依若和雪狼眼中，隻有彼此的影子發著灼灼的光。
不需要任何言語，依若就是知道，在雪狼心裏，奔走的空虛將卡在音階上單調而斷尾的嗚咽，一瓣一瓣地淋漓成永不褪色的飄浮的傷口。她安然回來了，它的心還仿佛在撫摸著一張行將暗淡的臉。依若就是知道，它有多害怕多恐懼，失語的荒原在它心裏有多遼闊。
不需要任何言語，雪狼就是知道，在依若心裏，鏤空的影子將浮在靜海上蕭瑟而虛弱的哀歌，一瓣一瓣地敲打成無法狩獵的灰色的空殼。它出現她的視野裏了，她的心還仿佛浸透著一根血色剝落的花枝。雪狼就是知道，她有多歉疚多擔心，疼痛的山峰在她心裏有多巍峨。
抱緊。再抱緊。至少，她和它靠在一起，可以減一分狼狽，可以少幾次被冷風打碎。
不知道過了多久。肩上忽然傳來一道強有力的溫暖力度，依若仰起臉來。雪狼立時在她懷裏縮成一團。它在發抖。不停地發抖。依若淒迷一笑，又把臉頰貼到雪狼腦袋上。
淩旭心中大慟。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悲戚、擔憂、淒婉、哀傷。那張臉上的眼睛，蹂躪著錯亂的驚慌失措與孤獨無助。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她單純可愛的臉變成這樣，怎麼可以讓她澄澈無塵的眼睛淪落至此？他恨不得把自己淩遲千萬次，隻要能換回她無邪的笑顏。可，他做不到。他沒有辦法。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痛。他甚至還不如雪狼。是爹阻截她在先，而他，是爹的兒子。愧疚呼嘯著席卷而來。
“淩曦，回家吧。”
話剛出口，淩旭就後悔了。家，那是個什麼樣的家啊。他怎麼配在她麵前把那個地方叫做家……
“大哥。可不可以找輛馬車？我想抱著雪狼。”依若沒有抬頭。她怕抬頭看見淩旭目中因她而彌漫的疼痛。他是一片誠心待她的。而她，在這個局中還是把他算計了進來。她從不後悔，隻是對他仍然抱歉。
馬車滾滾向前。依若和雪狼緊緊相擁，彼此都恨不得把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淩曦，想哭就哭出來吧。”淩旭看著她的樣子，心中一陣陣酸楚。
哭？依若驀然一驚，是的，她太淡定了，淡定得異乎尋常。她該是個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煩憂為何物的千金小姐，而父喪不過月餘，而陡經了一場生死之劫，怎麼可以表現得如此淡定？破綻。天大的破綻。
“曦兒不哭。”依若強笑，仰頭看著車頂，偌大的淚滴在眼眶中打轉，“默風哥哥說，愛哭的小孩沒人要。曦兒要笑，一直地笑。”
淩旭更是心痛到極點。那些澄澈的笑容背後掩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心傷啊。她才不過七歲啊。上天不公！
“哭出來吧。大哥不會不要曦兒的。大哥會永遠心疼曦兒，真的，大哥保證。”淩旭說道。與其說是保證給依若，不如說是發誓給自己，發誓一定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經受一絲風雨。
依若心中一暖，僵硬已久的心海霎時泛起了一絲漣漪。“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哭得昏天暗地。壓抑得太久的痛，在此刻奔湧而出。
“爹——我要爹——嗚嗚——”
“好，好……哭出來就好。”淩旭撫著她劇烈起伏的肩膀，一雙眼睛早已模糊。
“爹，我要我爹，我要我爹啊大哥——”
“我知道。我都知道。依若。”
聽見那熟悉的兩個字，依若的哭聲戛然而止，一雙驚恐萬狀的眸子幾乎要跌落出來，“大哥你……”
淩旭點了點頭，神色之中一片心疼。
依若卻是哭得更加起勁。“嗚嗚……默風哥哥說我不可以做依若了，做依若的話大家就都不理我了，嗚嗚……”
“依若。別怕。不管你是誰，都是大哥永遠的小妹妹。”
“真的嗎？不騙我？”
“真的。大哥不騙依若，永遠不騙。”
依若感動不已，暗道，對不起，大哥，是依若騙了你。
千越山莊門口。
淩旭抱著依若，雪狼亦步亦趨跟在兩人身側。
淩劍早迎了出來，無比憐愛地叫了聲：“曦兒！”
平靜的空氣之中卻突然起了風。
不是和煦送香的春風，不是草木熏欣的夏風，不是淒涼蕭瑟的秋風，不是凜冽刺骨的冬風。
那風，柔，烈，幽，威。有風的威勢，無風的散淡。隻一霎間，便若有形兵器般，直挺挺地逼殺過來。
依若麵門一涼，肌膚盡為森寒凜銳的殺氣所侵，不能自已地打了一個寒戰。這是淩劍身上放出的罡氣。罡氣化氣成形，凝而成劍，可知淩劍確是高手。正正將要逼到她最脆弱的眼心之處，而抱著她的淩旭卻連一根發絲都沒被牽連。
淩劍是要試試她究竟有無內力。他果然起了疑心。好，很好。我的好爹爹，你如此配合我的想法，那依若該怎麼感謝你呢？
依若心裏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不僅不避，反而整個身子迎上前去。“爹爹，抱抱！”
這一探身前傾，本自正正逼到她眉心的罡氣恰恰掠到她發際。距離陡然縮短，淩劍收之不及，展眼間依若束起的發辮倏然散開，墨發瀉了一肩，帶著微微的風勢撲到淩旭麵上。
淩旭一驚，這……爹，你竟然……心裏更為悲涼。也不打招呼，抱著依若甩開大步就走。
依若在他懷裏扭著身子朝後大叫：“爹爹——”
哼，跟我鬥，走著瞧嘍！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淩劍一陣氣悶，這小子是存心跟他杠上了。依若的事，也不知道他明了多少。剛剛一試，依若該是沒有內力，難道她真的那般清純？不，不一定。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實。況且，沒有武功並不代表沒有心機。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是他忽略了的。
卻說依若回到繡閣之中，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秋兒、小紅燒了一大桶熱水。她要好好地給雪狼洗洗幹淨。
熱氣氤氳。依若的小手溫潤柔滑。
雪狼愜意地閉著眼睛享受著此刻的幸福。有主人真好……
一整天的不安漸漸化去，慣有的狡黠與狠唳浮了上來。綠瑩瑩的眸子之中閃爍的，不是慌張不是失措，而是憤怒，血腥的憤怒，鬃毛暴起，電目血舌，鋒利的爪牙蓄勢待發。
“主人，關鍵時刻，你竟然連你的親親小狼都算計啊，沒天理啊！”
依若正專心致誌地幫它清理血汙，忽地一陣冷意襲來，寒毛直豎。
“雪狼，發飆也不提前通知一下你的親親主人，嚇死人不嚐命啊，世風日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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