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85 更新時間：10-11-29 19:23
慵懶地眯上眼，依若斜躺在暖暖的床上，邪邪地笑道：“如何？”
青影一閃，柳默風輕輕地掠了進來，微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僵硬的笑意。西秦的沙漠紅蓮，北燕的七彩工筆仕女胭脂石玉枕，東宋的黃金香樟殘荷秋月圖，南楚的千年銀杏“梅蘭竹菊”雙麵雕落地屏風。每一樣，都是千金難見的珍品，每一樣，都出自各國深宮內苑。小姐那麼大的手筆，傻子都會心動，更何況是淩劍。以淩劍的城府，怎會不知隱在這背後的該是怎樣的一股勢力！怎會不知接納了小姐名義上柳門便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怎會不知就算他日真相揭開有小姐在手也足以製肘！
“不出小姐所料。隻是，”柳默風猶豫了一下，正色道，“小姐的兩個條件，一是要名正言順地成為淩劍的親生女兒，二則要在秦京所有人的矚目下隆重入府。默風愚鈍，實在想不出淩劍如何才能自然而然地做到，且無損他切切在意的聲望。”
“淩劍不是有個女兒嗎？”依若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攝人心魂的肆意微笑，就像是雪地中的一樹梅花那樣耀眼奪目。
女兒？淩家四小姐淩曦？難道，難道他會……
“我就是要看看淩劍究竟有多狠。”清泠泠的聲音自她口中瀉出，明明如黃鸝一般悅耳，卻又比外麵呼嘯的狂風更加讓人毛骨悚然。柳默風握劍的手不禁顫了一下。
“默風哥哥，你覺得我變了是嗎？很可怕對嗎？”依若走過去，牽起他長長的衣袂在手中若有所思地逗弄。
這本該是一張純真如清水一般纖塵不染的孩子的臉啊，隻是……柳默風此時的心情比之外麵如晦的天地更加複雜，終是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身為柳家青衣閣衛之首，為門主報仇，他責無旁怠，無論多久，無論要付出多少代價。赫赫柳門，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也決不會忍氣吞聲苟苟於世。可是，小姐，她畢竟還小……
這天，依若年滿七歲。
這天，依若笑靨若芙蓉，心底卻隻剩下仇恨的火苗。
她姓柳，西秦武林翹楚柳門柳如風的柳。柳之姓，西秦皇室都要倚重三分，燕北、東宋、南楚三國也因之不敢輕易西侵。
柳家依若，她的出生造就了母親的死亡。
百曉生兵器譜上排名第一的天玄子說，依若麵色如冰，肅殺之氣大盛，劍指天下，日後定會令乾坤失色。
柳如風聽後，從此將這她養在深閨，亦無人知曉。
而世人皆傳，柳如風得一千金，卻不幸身染怪疾隨母而去。
三歲上，依若受教於天玄子。依若埋首縱橫之術、兵法之道，還有天玄子奇詭的武學；雖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不求甚解，卻另辟蹊徑，從天玄子奇詭的招式中脫了一套又一套唯美的舞步。
光陰荏苒，轉年已是四年。
柳如風說，依若七歲生辰，定要熱熱鬧鬧一場，定要與天玄子一醉方休。
然而，這天，堪堪物是人非。殺父之仇、滅門之恨，陰霾了依若一世的散淡。
師父，我要報仇。
依若冷冷的眼神如飛刀一般射出，那般淩厲，那般狠辣，那般決絕，就像一招無形的“追星斬月”。
幾不可聞的歎息從天玄子唇邊溢出，也罷，天意不可違。你既心意已決，便去吧，為師畢生所學已全以教予你，再無可教之物。你去之後，非逼不得已不要妄開殺戮，切記。
依若不自覺地看了看遠方的天空，柳如風親切的麵容就在遠處浮現出來——“永遠不要涉足江湖，一世平安便是爹爹最大的心願。”
爹爹，我答應你，有一天，我定會不再涉足江湖……
夜沉沉，落落淒風卷著漫天飛雪，獵獵狂舞。偌大的千越山莊，此刻已是人聲寂寂，隻依稀可見巡夜的幾點燈盞迤邐著忽明忽暗。
淩劍一身白衣，悄然自後堂升起，在簷間一點，穿堂過戶，飛快連閃，眨眼間已掠到一棟繡閣，沒有引起絲毫騷動，也沒有在雪上留下半點痕跡。
衣袖輕拂，半扇窗開，一綹風雪曳著淩劍的後襟飄了進去。
睡夢中的“淩曦”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小小的身子向被窩裏蹭了蹭。一張粉嫩嫩的臉蛋玉琢一般，兩彎淡淡的柳眉說不出的柔美，墨雲似的秀發隨意地瀉了一枕，雙目慵懶地閉著，長長的睫毛宛然透著幾分俊逸靈動之氣。
淩劍心中一酸，不由退了兩步。恍惚中，淩曦又調皮地勾住了他的脖子，柔柔的氣息吹得他半邊臉都癢酥酥的，那聲甜得似可滴出水來的“爹爹”在他耳邊縈之不去。
淩劍暗歎了口氣，神情複雜地閉了閉眼睛，上齒緊咬下唇，右手緊握，蒼白的指尖似要把掌心掐出血來，良久，又猛地張開，僵硬地貼向被襟，一股寒冰真氣自掌間緩緩送出。
門哐當一下開了，淩劍快如閃電地點了“淩曦”的穴道。
“你瘋了嗎？你當真不惜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突然闖入的中年美婦滿目淒愴，撕心裂肺地撲了過來。
淩劍卻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神色自若地瞟了她一眼，不鹹不淡地道：“夫人何出此言？整個山莊，誰人不知曦兒是我的掌上明珠？可恨那些個懶散粗心的下人，這麼冷的天竟然未將門窗關好，以致曦兒感染風寒……”
“掌上明珠？感染風寒？哈哈……”淩夫人梅桑榆陡然發出一聲淒厲的長笑，在這靜夜之中格外地悚人心魄，“好個慈父！就算是柳如風，也未必禁得起你這寒冰真氣，何況曦兒不過是個弱不禁風的七歲孩童……”
梅桑榆淚落如雨，眼睜睜看著床上的小人兒麵色漸漸慘白，雙唇青紫，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微弱，卻是毫無辦法，噬骨的痛一刀刀淩遲著她即將崩潰的內心，無邊無際的自責、憤恨、絕望，鋪天蓋地地蔓延開來。
“夫人一定是傷心過度方才口不擇言，”淩劍撣了撣衣襟，好像上麵沾著了什麼東西似的，“唉，這場風雪來勢甚猛，為夫倒是擔心，旭兒他們三個，可別也染了風寒……”
“你……”……你這個衣冠禽獸！虎毒尚且不食子……
梅桑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硬生生把後麵的話咽了進去。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巡夜莊丁匆匆趕了過來，見二人在此，不由得又是訝異又是尷尬，正惴惴張惶之際，淩劍一聲暴喝已當頭砸下：“都杵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去把秦京所有的名醫全給我請來！”
眾莊丁哪裏還敢分辯半句，莊主素來都是謙謙和善，對待合府下人均是宅心仁厚萬分體恤，而今竟動了這般雷霆之怒，看來四小姐病得不輕啊！
梅桑榆心冷如死灰，漠然轉身，在眾目睽睽之下深一腳淺一腳地晃出門去，每一步都似踏在棉花之上，每一步都似要將她撕裂開來，隻是，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哪怕隻有一秒，都會讓她惡心到極點。
淩劍一臉晦色，眉頭緊皺，仿佛一下子老了幾十歲，隨手指了指近前的兩人，暗啞著聲音丟下一句：“先送夫人回房吧……”便也自顧自的俯下身看“淩曦”去了。
碧紗櫥後，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望著他那滿是憂傷的目光，卻都心寒徹骨。柳默風眸中爆閃出灼灼冷光，一腔怒火在心底狂嘯如滔天巨浪，依若的話一遍遍縈繞耳邊——
“你以為我愛待在那個虛偽無恥肮髒猥褻的千越山莊嗎！你以為斬草不除根淩劍會安枕無憂嗎！你以為我們網開一麵，淩劍就會摘下麵具痛哭流涕地跪在我麵前，向我懺悔他是如何口蜜腹劍臉厚心黑毒害結義兄弟、如何千方百計圖謀奪取義弟留下的勢力、財富以及檔案卷宗、如何處心機慮想要將義弟孤女作為人質以防他日東窗事發嗎！真是愚蠢！可笑！別跟我提什麼與世無爭的平淡生活！就算我肯，淩劍也不肯！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也不屑去做什麼好人！負我之人，我便要他千百倍償還！”
好！好！好你個淩劍！如此，我也不必再有絲毫愧疚之心了！
柳默風不由得看了一眼被他緊擁在懷的小女孩，那滿麵的淚痕著實讓他心酸不已。唉，這個丫頭不過才跟小姐一般年紀，可惜她是淩劍的女兒，縱然素日裏如何千嬌百寵，一旦利益相關，在淩劍眼中亦不過如阿貓阿狗罷了。也不知小姐能否捱得住寒冰真氣……
淩曦隻覺得冷，徹天徹地的冷，整個世界的冷似乎都向她卷了過來，無處可逃。指尖，心頭，凝結成冰。她一定是看花眼了！這一定不是真的！爹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爹爹是最疼她的！怎麼會，怎麼會一下子全都變了呢？她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
“莊主，海沙派掌門求見。”
淩劍微皺了下眉頭，輕輕曳了曳被角，閃身出去了。
柳默風忙抱著淩曦搶到床前，一看之下差點魂飛天外，那是怎樣一張蒼如金紙的臉！柳默風隻覺得心中被生生地挖去了一塊，難受得幾乎窒息，驚惶地看著她毫無一絲生氣的臉，哪裏還顧得上淩曦，急切切將她丟到一邊，一把將床上的小人兒抱起，手臂不肯離開分毫地攬著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好像生怕一眨眼她就會從他眼前消失一樣。
“小姐！小姐！”求求你，千萬不要有事……指尖抵住她後心，源源不斷地送去內力。他心碎如焚，有一種熟悉的瀕臨絕望邊緣的感覺。千萬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淩曦整個已經嚇呆了，如果不是依若提前半刻闖入，此刻躺在這裏奄奄一息的，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
過了一會兒，依若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見柳默風一副肝膽欲裂的神情，慘然一笑：“沒……沒事……”
聽此一言，柳默風更是愧悔難當，門主屍骨未寒，他竟又讓小姐受此煎熬，萬一小姐有所差池，他怎麼對得起門主！
依若強自凝神靜氣，盤腿打座，功行幾周天之後，總算恢複了一點生氣。
柳默風不由在心底長出了口氣。“小姐，她……”
依若緩緩揭下薄薄地敷在臉上的一副精巧麵具，瞟了一眼淩曦，漠然說道：“你的好爹爹點了‘你’的穴道，所以現在我還不能為你解穴，還有，我不得不過一些寒氣給你，你的好爹爹可不是一般地精明，我勸你還是學聰明點，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最好多掂量幾下。”依若停了一下，咳了幾聲，徑自把一顆小藥丸塞到她手中，“服下它，會在十二個時辰之後進入假死狀態。當然，你也扔了它，等著你的好爹爹慢慢地讓你風寒不治。是死是活，全係於你一念之間。隻是，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去了，換了是我，絕不會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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