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傾天下

第二卷 火鳳於飛  第八章　繁弦複急管

章節字數：3340  更新時間：11-01-05 08:13

    冷清幽靜的偏僻木屋裏，薛琅一邊擺弄著許多瓶瓶罐罐，一邊惡狠狠地嘶吼：“狂妄！愚蠢！你這右肩右臂是不想要了吧！傷成這樣還騎什麼馬！還有你們兩個，長沒長腦子？直接把他打暈不就行了，跟著犯什麼傻！腦袋進水了啊！”

    孤雲、冷月扶著慕之軒坐在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緊張、擔憂到了極點，哪裏還顧得上理會薛琅的嘲諷。

    慕之軒麵色慘白如紙，臉上肌肉微微一動，身下椅子格的一聲響。

    “當心別把椅子給我壓碎了！有這麼大的勁，對著人的時候怎麼不拿出來，逞什麼英雄？你以為閻王不敢收你啊！虧得隻是右肩，你怎麼不直接點把脖子送上去啊！”

    “有完沒完？”慕之軒青黑著臉吼道。

    “沒完！”薛琅恨恨地走過來，幫他收拾好傷口，怒氣不減，“以後再找死的話離我遠點！省得埋汰了我不死神醫的招牌！”

    慕之軒痛極，麵上一絲笑意因之看上去十分恐怖：“罵了這麼久，你還是喝杯水潤潤嗓子吧。”

    薛琅鼻孔朝天哼了一聲沒有答言。

    慕之軒繼續說道：“你要我怎麼辦？我總不能讓臣下看見他們的王一點小痛就連馬都騎不了，縮在軟轎裏不出來吧！現下風雨飄搖，你又不是不知道！軍心何等重要，別說是區區右肩右臂，就算是要我用項上人頭去換，我也在所不惜。”

    “是啊，不過是一點小痛嘛，你夠剽悍嘛，還用得著什麼醫治啊，自生自滅算了！”

    “這兩天我住這兒了，對外怎麼說你自己看著辦吧。”慕之軒肅正臉色說道。

    “別！我這廟容不下你這大菩薩！你還是高抬貴腳趕緊走吧！”

    孤雲道：“王爺，連姑娘那邊隻怕瞞不過去。”

    慕之軒說道：“那我就管不著了。若是再有一人知道，本王唯你們是問。”

    薛琅橫了孤雲一眼，譏諷道：“早衝出來說句話，你主子的傷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

    孤雲、冷月暗自苦笑，扶著慕之軒站起向裏間走去。王爺固執起來是誰都勸不動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琅伸手按住椅子扶手，隻聽嘩啦一聲，椅子竟散了一地。不由搖頭無奈歎了口氣，肩骨斷裂錯位，又在馬上顛簸那麼久，那痛可想而知，治療之時更是比刀割還要痛上十倍，慕之軒竟是極力忍住，哼都沒哼一下，若是一般人，哪裏能夠忍住？隻是可憐這椅子，生生地被他給坐散了架……

    卻說祁國右相滕俊被貶往赫連霸天營中，出了國都赤炎，便不見了蹤影，十分詭秘，委實太過蹊蹺。兩日後慕之軒便要赴赫連霸天之約，安全可是重中之重，來不得絲毫馬虎，梅影哪敢掉以輕心。早傳訊影閣王含負責搜集彼處各類消息，但不知為何久久沒有動靜。梅影隱隱覺得不妙，已然交待下去暫停與王含的所有聯絡，又念及何彥自連雲在鎮州收服林劭一幹人之際身份暴露，閑置已久，菊影在寧陽、凱襄亦不便久待，故而再度調整影閣人事，派何彥趕赴祁國邊境，菊影則回調曇州。思來想去，滕俊此人素有韜略，難保沒有什麼陰謀。是以，梅影特赴棲鳳樓來向慕之軒請命親往祁國一探，哪知慕之軒卻與孤雲、冷月策馬出了府，便徑自向連雲回奏。莫說她是曇國第一軍師，本就該參知政要。即便不是，目下王爺也會凡事與她商議。

    連雲自顧自地左手與右手下棋，聽罷梅影所請卻是不答一言。

    “姑娘！”蘇雪晴叫道。

    連雲淺淺一笑：“你這丫頭胳膊肘兒這麼快就朝外拐了？”

    蘇雪晴、梅影二人不由對望了一眼，是啊，連雲是何等人，這棲鳳樓外之事哪瞞得過她的耳目，不由各各麵上微紅。

    卻聽連雲肅道：“梅影，謹小慎微，思慮縝密，忠心不二自是你的長處，可你要知道，你是影閣首領，自該運籌帷幄之中，無需事必躬親。不要事情一涉及到他，就這般惶惶。影閣成員是他一手簡拔出來的，你怎地連這點信心都沒有？”

    梅影赧然，大為感慨，連姑娘這話說得可是一針見血。這些年來，影閣成員早已人人都可獨當一麵。平日裏，他也從不幹涉他們的活動，彼此之間的默契和信任已是根深蒂固，然而，每每涉及到慕之軒，他總是千般憂慮，生恐有一絲疏忽，每一個細節都要親自核實幾遍方才放下心來，當真是關心則亂。

    “姑娘的意思是我無需前往？”

    連雲隨手遞過來一封書函，梅影接在手中，一眼便知是雪瀾閣林漪的筆跡，火漆初開，看來這便是廷議甫始之際連雲接到的傳訊。

    “影閣王含被祁國小公主顏蓉纏上……”

    梅影一目掃過，著實嚇了一跳。祺涯膝下兩女，長公主瓊雅溫文閑淑，小公主顏蓉卻是精靈刁鑽，頗有城府，權謀心機酷肖其父，簡直是一朵吸食生血的午夜魔蘭。被她纏上……梅影心頭驀地升起一股危險的氣息，匆匆向下看去。

    “……滕俊掌管祁國往來文書及曆年賬目，而後又被祺涯尋釁貶斥，卻實是精心策劃的一場故弄玄虛的戲碼，目的便是為了吸引影閣注意……”

    是了，初時，楊沐設計成功離間了祺涯與滕俊的關係。但祺涯是何等精明，此計隻可瞞得他一時，隻怕不消兩日他便已知曉其中蹊蹺，隻是礙於顏麵不肯認錯，才將滕俊冷落些些日子。

    至於後來，滕俊那般精細之人怎會無端丟失兩年財政收支明細賬策？他亦早想到其中必有蹊蹺，所以令王含多加留意，難道反被滕俊設計？

    “……王含死死盯住滕俊，終於落入滕俊彀中，被其以弩陣圍困，而後，滕俊故意賣了個破綻，讓其倉皇逃走……”

    難怪王含那麼久都沒有消息，卻原來……不對，梅影忽地眉頭大皺，麵色煞白，滕俊的目標是……整個影閣……

    “……彼時，王含身中數箭，奄奄一息，暈倒在街頭，被喬裝為村姑的小公主顏蓉救起……”

    老套招數，卻是未必無用。梅影大急，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必是祺涯如何如何派人大肆搜捕，顏蓉則細細照料，王含不明就裏，深恐連累顏蓉及家人，如何如何掙紮離開卻都被她苦勸留下。而後，祺涯終於找到顏蓉所在之處……

    “……顏蓉與王含躲在地窖之中，而充作顏蓉雙親的老夫婦被強行帶走，慘遭殺害……”

    梅影仰天長歎，王含其人，最是重情重義，這樣一來，王含更會自覺有責任照顧顏蓉，而且顏蓉又被祺涯通緝，王含豈能丟下她一走了之……

    “……彼時，滕俊被逐往赫連霸天營中，王含便與顏蓉尾隨而去……”

    祺涯、滕俊真是煞費苦心，此番定是所謀不小，或者除了針對影閣，還有其他後手……梅影駭然向後退了一步，薄薄的一紙信函在他手中卻重似千鈞，幾乎拿捏不住，眼皮重重垂下，幾乎沒有勇氣再看下去，但，他必須麵對。深吸一口氣，視線再度移到信函之上。

    “……王含安置好顏蓉，便獨自出外探查，可是每每尚未行得多遠，便聽得顏蓉呼救之聲，隻得再度返回。王含百般無計，隻得隨時帶她同行……”

    帶她同行……王含啊王含，影閣嚴令不得與外人交結，尤其是執行任務之際，縱便是父母妻兒亦無例外，你都忘了嗎……梅影心中已是鮮血淋漓，那顏蓉聰慧異常，隻怕不消多久，便對影閣傳書、隱蔽之道了然於心……這，讓他如何對得起王爺……

    “……其時，滕俊憂心影閣線報之精準迅捷，亦訓練了一批精銳之士組建‘無影門’，加上顏蓉的幫助，無影門日漸成熟……”

    怎會不日見成熟……王含，便是他們的第一塊試金石。隻要他們能夠在王含眼皮底下悄然行動而不被察覺，便可望克製影閣……身入影閣多年，王含絕非泛泛之輩。梅影恨極，右手緊握成拳在額上重重一砸，雙目緊閉。不消說，以王含的精幹，不消數日已剔除了他們不少好手，然而剩下的人卻也被他訓練成精銳中的精銳……

    “……而後，他們又終於可以順利截獲王含的傳書，已堪與影閣並駕齊驅……”

    難怪王含許久沒有消息……梅影大慟，此過當真是無以複加，實是影閣組建以來遇到的最大的威脅。幸而為策萬全，影閣之人均是與他單線聯係，彼此之間互不往來，否則無影門隻消順藤摸去，便可將影閣連根拔起，念及此處，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前此，為防萬一他已暫停與王含聯絡，此舉自是無可厚非，但也等同於明明白白告誡對方要加快步伐……梅影真是悔得腸都青了，他怎地如此後知後覺……

    “……滕俊、顏蓉何等警覺，當即於這日未時幾線並舉。一方麵偽造王含線報遞與各處，一則欲借以誘殺林劭所領鎮州百餘盅民，一則意欲不費吹灰之力賺取豐城、吉城、歸郡、鐸城四座城池……”

    梅影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神情蕭索至極，雙目通紅通紅，此刻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若然滕俊得逞，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忽地念及雪瀾閣，心頭又不由升起一絲希冀，雪瀾閣可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情報大戶，他們既奉連雲為主，該不會見死不救才對……

    “……林漪去遲一步，可憐鎮州諸人除卻林劭因故未至之外盡皆枉死……”

    百餘誌士一夕覆沒！事情竟演變到如斯地步……身為影閣首領，他難辭其咎！登時又是自責，又是追悔，又是慚怍，又是懊惱，心下千回百轉，驚魂不定。實在沒有勇氣再看下去，若是那豐城、吉城、歸郡、鐸城四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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