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92 更新時間：10-12-11 08:04
酒樓之中驀地爆發出一陣哄喝，吵吵嚷嚷炸鍋一樣，眨眼之間已是人去樓空，霎時狂濤一般湧到大街之上。很快，寬闊的大街已是水泄不通，歡呼之聲萬分狂熱！
個個翹首望向那一輛緩緩駛來的香車。香車四圍，八個識輕功的女伶輕躍空中，身著水紅色百褶長裙，各執一輕巧花籃，衣裙輕揚，漫天花雨，唯美非凡。
花雨之中，香車之上粉色紗縵輕颺，如夢如幻，透過飄揚的紗縵隱約可見一位女子，身形婀娜，白紗遮麵，而絕美的天姿卻是絲毫掩不去半分，一雙星眸，杏眼如水，仿佛蘊含了世間所有的靈韻，蒼穹的悠遠，白雲的飄逸，流風的回旋，微雨的細潤，甚至滄海的深邃，飛瀑的光芒，墨玉的溫潤，琉璃的剔透……不，甚至這一切都不足以形容！讓人一望之下就心旌搖曳，不自覺地沉入，淪陷，不可自拔。
香車到處，人群自發地退後讓出一片綽綽有餘的街麵，隨著香車的緩緩前行，這片街麵也隨之開開合合，就如事先編排好的一般，自然而然，沒有絲毫拘澀之感。
現場轟動非凡，人人目光灼灼，口中呼喊著：“嫣然姑娘！嫣然姑娘！——”
天下第一美人嫣然，清遠絕世，清絕如蓮！
八名女伶翩然落地，優雅十足。原本喧鬧的人群就那麼神奇地靜了下來。
琴聲淙淙。天籟一般瀉出……
楊毅登時站起，唰地打開窗子，錯愕地望著樓下街道中間那輛香車，呆呆地愣了半晌，忽地抓起自己扔在卷軸之上的白玉琴，在窗欞之上砰地一聲摔作兩半。神情複雜，幾分驚歎，幾分欽羨，幾分淒迷，幾分歎息。
梅影、孤雲、冷月不由暗道：“早知楊毅癡愛琴棋書畫，於軍事政務棄若敝屣，剛剛竟還疑心他……真是慚愧！”
“太子，那可是你最愛的琴啊！”蘇雪晴失聲驚呼。那張琴，乃是用一塊天然白玉雕成，通體雪白透亮，絕無一絲雜質，實是難得之至，當初楊毅費了多少功夫才製成，此時竟莫名其妙地毀於一旦！
連雲道：“晴兒，公子隻是歎息此生無法彈出如斯妙音罷了。”
“還是雲兒了解我。”楊毅爽朗一笑，“聽此一曲，餘願足矣！這白玉琴，還是別讓我辱沒了才好！”
“公子，琴之一藝，與一個人的眼界有很大的關係，提升的關鍵，不止在他的智慧、天賦，還有心境。如果汲汲冥想於自己的腦中，欣欣執著於技巧，便很難有所突破。其實有時候，你隻是欠缺一個機遇，隻需要有那麼一個機遇，便會向前跨出一大步。當你融入自然之中，體會到天地玄妙，便會發現，琴境遠比你想象得還要精彩遼遠。”
“融入自然——”楊毅喃喃低吟，感激地對連雲投過去一記注目，“想必雲兒亦頗善琴道，卻為何從未聽你彈過？”
蘇雪晴搶道：“那是因為靜怡師父說過，姑娘的琴，姑娘的舞，太過絕美，除非遇到此生心怡之人，不可輕易在人前顯露。否則，這什麼嫣然，哪會如此風光！”
從未在人前彈過……此生心怡之人……
連雲一愣，竟有如此之事！晴兒這丫頭真是……
慕之軒立時想起那日她欣然為他撫琴一曲，雖則其時她亦未曾記起有這般過往，卻還是心頭一陣竅喜，眸中浮起一片旖旎溫情。她從未在人前彈過，也包括楊沐嗎……
孤雲、冷月愕然地看著慕之軒麵上神色閃動，心裏著實一陣好笑，自從遇到了連姑娘，主子可真是越來越不像主子了，主子真的……可連姑娘這等情深之人，能輕易……還有絮姑娘，曾經的過往能煙消雲散嗎……心裏百轉千回，麵上卻一點也不敢露，跟隨慕之軒多年，二人十分清楚主子的水晶心肝，在他迥澈的目光前，自己便是多動了一根眉毛，都有可能被他猜出心思。
饒是這般小心，慕之軒卻已像是發現了什麼，半轉身淺笑著看了二人一眼，看得二人匆匆垂下頭來，無措地把自己的靴子看了又看。
梅影眸中一絲悵然，倏忽卻又不見，恢複了素日的清冷。
這時，一個俏麗女伶跑上樓來，笑說：“這位姑娘，我家嫣然小姐有請！”
正是隨著嫣然香車的八名女伶之一。
“連雲惶恐。隻怕有負嫣然小姐美意。”
女伶笑道：“姑娘且慢，我家嫣然小姐乃是姑娘舊識。今夜子時，城外十裏，綠柳林內，不見不散。”
說完，也不待連雲答話，便徑自去了。
“姑娘，這個什麼嫣然，你認識嗎？怎麼從沒提過？”蘇雪晴道。
“你都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連雲笑道，“不過，能奏出如此曲子的人，我倒是很感興趣。”
“感什麼興趣啊，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
見她氣鼓鼓地嘟囔著嘴直跺腳，眾人大樂。
蘇雪晴撇撇眾人，倏地竄到梅影身邊，張牙舞爪地叫道：“喂，你不許笑！”
梅影傲然抱胸，置若罔聞。蘇雪晴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抬腳就狠狠地踹了他一下。
梅影依然是那副清冷的樣子，好似蘇雪晴即是空氣一般。
蘇雪晴無奈，凶凶地瞪了他一眼道：“真是個木頭！”一轉眼又撇下他，滴溜溜的眸子直在楊毅身上打轉，“太子，你還沒說來這裏幹什麼呢！”
楊毅輕輕一歎：“軍事政務，我自來便沒有興趣，可是二弟一病，我便不得閑了，累得我頭昏眼花，還是整不出個所以然來。恰逢寧陽一年一度的賽詩會，我就偷溜出來透透氣。”
蘇雪晴不禁莞爾：“要是什麼琴曲棋譜，我看你三年不吃不喝也樂意得很。”
“知我者莫若晴兒。”楊毅當即立起身來，對晴兒長長一揖。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瞥見連雲欲言又止的樣子，楊毅心下一慟，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晴兒，你要怎麼補償我？”楊毅岔開話題，“你和雲兒在一起瀟灑自在，婉兒也走了，倒叫諶兒一天到晚地在我跟前蹭來蹭去，煩都煩死了。”
“那你在外麵多玩幾天好了。”蘇雪晴壞壞地一笑，“不過，我可不敢保證你回去以後皇帝不跟你算賬……”
“父皇身體康健，精力旺盛，更甚當年。再說，二弟也被你這個妙手回春的丫頭治好了。家裏一切都好，和樂融融，誰會計較我這麼點小小的錯誤？”
家？好陌生的一個字……連雲苦苦一笑。一直以為，曾經的痛，能夠隨著記憶的丟失，被深深地埋葬。然而，楊毅的出現，卻讓內心偽裝層層退化的傷痛，瞬間從凍結的昏沉入睡中醒來，重新滴血，潰爛，那搖曳的溫度，一口一口，撕拽著心扉。雖然想不起來，可她已然知道了那些過往，怎能真的無動於衷？他們，至少，是她曾經最親的親人……
楊毅擺明了是想讓她安心。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慕之軒心疼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臉上，握著她的手也驟然加大了力度。連雲心裏驀地湧過一股暖流，甜絲絲的。她飄飄然起身，倦倦地道了聲：“珍重。”
“珍重。”楊毅一笑，抱拳相送。
梅影劍眉微挑，看了看慕之軒。楊毅孤身在外，正是難得的好機會。若能將他扣下，便可牽製寒楓王朝……
慕之軒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隻是，一來，他不忍連雲傷心，二來，楊毅根本不足為慮，三來，若是真將楊毅拿下，楊沐無疑會方寸大亂，束手束腳，而在刀尖上打滾一生的楊烈卻未必，甚至或許會壯士斷腕……於是，他肯定地搖了搖頭。
梅影暗歎了口氣。也罷。若然，這一次，她能放下所有的沉溺與糾纏、癡怨與執著，任它走遠，自此後，重生風華，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一行人魚貫而出，但聽得背後楊毅渾厚的聲音朗朗傳來：
“登山臨水送將歸。悲莫悲兮生別離。
不用登臨怨落暉。昔人非。惟有年年秋雁飛。
紅玉階前，問何事、翩然引去。
拚一醉，留君住。歌一曲，送君路。
遍江南江北，欲歸何處。世事悠悠渾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許。
莫折荼蘼，且留取一分春色。少日對花渾醉夢，而今醒眼看風月。
嗟風雲之驚變，憂山河可金湯？斂心平氣以圖強，憐蒼生之乖張。何日歸來懷抱？圓君曠世輝煌……”
連雲心神一震，楊毅為人溫文爾雅，能為她如此狂歌一曲，也實在是難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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