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044 更新時間:10-11-16 10:51
又是幾個月過去了,“笨笨”成長許多,有大狗般大小。能站個東西騎半大馬兒的許樂非常高興,時常帶它和大狗出去轉圈,等著自己有乘它追逐的一天。這時,餘山漢怕他野起來不回家,次日不讓自己跟著就隨別人亂跑,就會叫上段晚容,緊緊跟在後麵。
他們把四處走動叫遛馬。
這天,隨著市場的擴大和政治版圖的擴伸,越來越繁榮的街上竟開了家歌舞堂館。幾人走過這裏,聽到悠揚的樂器,看到許多稀奇的殷實的漢子泊了馬車來看,就停下看一看。
許樂伸頭發問,餘山漢也隻知道是樂器,卻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發出來的。他怕好奇的許樂纏著不肯走,就早一步把許樂從人家的車馬轅上扯下。
許樂扭了幾扭頭,直到看到前麵不遠聚集了一群穿著短衣的窮漢,在一截草棚下敲刀低歌才轉移注意力。
餘山漢看著他們,發起一陣感慨,也不管身畔是大人還是孩子,就說:“以前咱雍人質樸重武,以擊刀劍和歌為樂,因而男人們打仗無人願意背後受傷,這才擁有天下無敵的鐵騎和銳士,稱霸天下!可惜呀,如今卻貪於安逸享樂,時常被遊牧人騷擾。”
段晚容抬抬頭,疑惑地看看,繼而聽到跑到前麵的許樂愉快地喊:“快看。一個人在彈木頭,好奇怪呀!”撇撇嘴巴,嚷他:“什麼都要去看!是敲木頭的呀,還不如回家?!”
餘山漢分神一聽,耳邊遊了幾絲蕭蕭琴音,再一看,一名修身的藝人忘情地撫琴,灰白的頭發時候隨著節奏擺動。
明顯,周圍是琴聲激起的共鳴。
這人一定是落難的貴族,這份上了還抱著那高雅的勁兒,餘山漢心裏這麼想,便走到跟前,看準一個黑瓦罐,投了點錢,歎氣說:“我也聽不懂,見你也是背井離鄉,奉勸你一句,丟了這玩意,用手腳力氣養活自己吧!這裏哪有人聽得懂呢?”
“謝了!聽不懂才有錢賺!”藝人停住琴聲,一張蒼悴發白而又有皺紋的麵孔呈露,他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即客客氣氣又拒人於千裏之外,說道,“我又不是歌伎,能回頭做個良家人?!勸當勸之勸,是為可勸!”
餘山漢訥訥一笑,見許樂彎腰摸了人家的琴,連忙扯了一把,說:“別亂摸人家的東西!”
許樂使勁掙著身子,好奇地問那藝人:“你會萬人敵嗎?!阿叔剛才說,男人們敲兵器唱歌,打仗就不願意讓背後受傷,你能讓他們敲打兵器,一定會萬人敵!”
老藝人猛地一睜眼睛,現出幾絲吃驚,幾絲寒光,極為嚇人。餘山漢連忙又扯許樂,許樂卻跟他急,吼嚷:“你怎麼老拉我走!我想學學怎麼摸這木頭繩,還要學萬人敵。他讓摸,摸不壞。我偷偷拽過的馬頭琴,十幾斤,還能拉。現在,我光摸摸!”
段晚容也來扯一手,脆脆地喊:“你又鬧著不走了!他什麼都不會——學摸木頭能吃嗎,能喝嗎?看我怎麼告訴你阿爸。”
大狗幸災樂禍地伸著舌頭,圍繞著老藝人邊轉,疑惑地嗅。
老藝人隻一動不動地坐著,白發的長發從麵部垂下,讓人忽然看不清他的年紀和相貌。
他滿懷情感地摩挲琴弦,展露出來的手指長而健。
餘山漢歉意地衝人家賠禮,攜了許樂幾攜,見他紅著眼睛掙,隻好放下,口裏叫著“好好好”,說:“咱就在這玩一會!”
一老一小在一大一小的注視下徜徉相望,像是在比拚耐性。
許樂見對方還是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個,熬不住話,提起自己的彎指頭,勾了幾勾,也是為了擠兌餘山漢,憤憤說:“我阿叔說摸摸你的木頭,能摸壞。摸得壞嗎?”
老頭朝餘山漢笑笑,一本正經地解釋說:“摸是摸不壞,就怕你偷偷地拽!”
許樂老臉通紅,卻試著擺出凶惡相,擰了眉頭,往前走出一步,嚇唬說:“信不信,我說拽就拽。隻剩一個罐,讓你還盛錢?”
“那就找你阿爸賠。”段晚容飛快地接話,“看他到哪買!”
“我阿爸不在鎮上,他又沒有馬,怎麼去?!”許樂氣呼呼地扭頭,很煩段晚容亂說。
老人笑眯眯地,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琴子,隻是鼓勵許樂說:“那你拽斷它吧!連罐也打碎。想想吧,你拽了摔了,我隻能去你家吃飯!”
許樂猶豫,躊躇,圍著琴和罐轉了一轉又一轉,想打碎,怕別人也沒有許諾一定去,未必去,說不定,自己也不知道哪裏有這樣的怪木頭,學不成摸木頭了。不打碎呢,沒有麵子,麵前老頭還就這一堆,帶理不理。
他走到第五圈也沒有想出丁點法兒,隻是越來越佩服老頭,心想:他怎麼知道我不敢拽,也不敢摔?
一旁有人來看,隻見一個小孩繞著老藝人轉圈,問一問,才知道這孩子想摔人家的東西,卻被人家難住了,再一問問題,卻是老頭讓他拽自己的琴弦,摔自己的瓦罐,先是啞然不語,而後發言。
眼看周圍鼓勵的也有,茫然的也有,奇怪的也有,苦想有什麼玄機的也有,餘山漢和段晚容不用轉臉,就能聽他們發出各樣的見解,真是丟死人了,隻好一遍一遍地督促許樂:“咱們走吧。”
許樂轉呀轉,轉呀轉,竟是不停了。
老頭等了一段時機,便又問:“你摔不摔?拽不拽?天色不早,不能耽誤我找個地方喝酒!”
許樂邊轉圈邊嘟囔說:“我家的酒都是好酒!還有地方住!”
段晚容上去就拽他的後衣,見差點把他拽倒,回頭給餘山漢嚷:“快讓他走吧,他都轉暈了!看沒出息的。”
老人說:“人家不是沒出息,而是不敢了!”
許樂羞惱,一回頭轉了個圈,想也不想掏把刀子,嚇了餘山漢一跳。可他隻喊了一聲,還來不及反應去拉,許樂就眼明手快地在琴上刻了條大口子,扯著一根弦猛地往後拉,到老人搶不到琴的地方說:“壞了,壞了。得賠你,怎麼辦?去我家吧,我攢錢賠給你!”
“沒有壞!”老人微笑,“不過是多了條口子!用的著賠嗎?!不用賠的。要是你非要賠呢,改天牽頭羊過來,賠我好了!”
許樂無奈,隻好恭恭敬敬地放回琴,垂頭喪氣地扯過餘山漢遞來的手,執住自己的小馬韁離開,邊走邊回頭,一遍一遍地給餘山漢說:“他能做我的先生。我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厲害的先生!你明天回家,讓我阿媽去請他!不行,我阿媽也不一定知道該不該砸了他的木頭琴,可等我阿爸回來,怕他就找不到了!”
段晚容回頭看看,人一個一個地離開,老人貪婪地在瓦罐裏數錢,和許樂數錢的姿勢一模一樣,不由撇了撇嘴吧問:“你剛才砸了他的木頭梆子?!他一定纏著咱們賠錢了!”
許樂的頭又低下幾分,說:“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樣的木頭梆子琴,要是他生氣,偏偏不理不睬怎麼辦?”
“你怕賠錢,頂多值一兩隻羊!”段晚容露著尖牙,用大孩子的口氣訓,“上山砍片木頭,我們自己做!”
餘山漢笑道:“那哪做得出來?”
他也越來越覺得這老人不一般,尤其是回自己話時的告白,歎氣說:“也難得有難住你的人。砸了人家也未必在乎,不砸,也沒法打破那堵牆。我看還是讓我回頭給你母親說說,咱去請他,花大錢請他!”
“到哪去找那麼多錢?”許樂發愁地說。
他回到家裏也不休息,也不再鑽研自己稀奇古怪的書,就地解了隻羊牽到人前,一刻也不停地把旁人當成那老人,練習第二天該怎麼說話。用了不在乎後用凶惡,用了凶惡又用溫柔……卻都不太滿意,可大夥都說行了行了。他隻好把羊拴在炕邊,自己睡覺去!
等他睡著後,雅塔梅大姐悄無聲息地把羊牽到門外。
※※※※
次日,許樂醒來到便找自己挑出來的羊兒,課也不上就拽著出門,早早去到地方,等那藝人的出現。四處人過了又過,不斷問這個牽羊的小孩是不是拿羊換東西。
餘山漢稍後趕到,拉他,他也不動。就硬著腳爪苦等。
眼睛揉了又揉,眉頭越縮越緊,卻始終不見那賣藝的老人再來。
餘山漢不忍心,也把眼睛移到空中,眼看日頭從東方露頭到半樹高,再到高掛東山,就略為惋惜地勸許樂說:“今天不逢集。人家怕是不會來了!學堂裏的課業都要結束了,你回去,我在這替你等吧。”
許樂失落極了,把羊遞給餘山漢,扭頭回去。他一路走得疲賴,轉過彎看到有薩滿說唱,幹脆就堆坐在那兒聽。聽了一段,懷著頹心又走,走不多遠躺倒在一個狗窩樣的草垛邊睡了一覺。到午後才回家,回去吃飯的餘山漢已等了他半晌,見麵就說:“許樂呀,人家都說了,他逢集才會去。咱別急,等兩天。”
許樂一聽,眼睛立刻紅了,卻不鬧也不吭。餘山漢看他這樣子,心裏犯疼,也沒問他去哪了,領到屋裏就讓他吃飯,吃完飯和段晚容一起上學。
段晚容還在給收拾裏外的大姐們說那藝人的不是,說許樂見什麼就想學什麼,一說,許樂就用腳踢她。
踢惱了,段晚容把一塊咬不動的筋骨扔在他頭上,砸出一聲“啊呀”。
許樂吃這一砸,也連忙找骨頭和筋塊,發覺骨頭上都包著肉,隻好拿起來咬吃,吃了兩下竟然衝段晚容撲哧一笑,說:“等著吧。我還沒吃飯呢,你卻吃飽了!看你還拿什麼砸我!”
段晚容怒氣衝衝也不過是嫌他自找難受,見他笑又後悔那一骨頭,很想替他擦擦那片沒毛覆蓋的頭皮,但還是拗不過臉,一轉身,氣昂昂地走掉。
旁人都假意地嗬斥,要許樂吃快一點,拿骨頭追過去報仇。許樂抱了兩塊帶骨頭的肉走了。兩個閑阿姐邊收拾邊說:“這孩子脾氣好。你說晚容那丫,還要許樂讓她?真是白大了!”
正說著,餘山漢大聲的說話聲傳來。
雅塔梅探頭出去,看到許經緯帶著一個人回了鎮上,馬正在被拴,連忙迎上去說:“正說呢,許樂一點精神頭都沒有,讓餘大哥給他請先生請不來,吃了一嘴悶飯!剛走!”
“一個賣琴藝的老人!昨去街上,碰到他在那兒彈琴,一大群跑遠路的茶客敲桌子打板凳。許樂就覺得人家了不起,非說人家會摸木頭,會什麼‘萬人敵’!”餘山漢說。接著又把人家怎麼難住許樂的事兒講給許經緯聽:“這也怪,他知道許樂隻是表麵霸道,不是那種嬌慣壞的孩子,就讓許樂砸就砸吧,砸了反而可能來家裏吃飯不走!把許樂給難為了。”
許經緯說:“我看他是小聰明玩過頭了!你覺得那個琴師怎麼樣?我看人家揣透了他的心態,反想要他這個徒弟。我晚上回來吃飯,到時好好給許樂個法兒。”
雅塔梅說:“什麼怎麼樣?晚容那丫頭一個勁地說許樂見什麼想學什麼!我看也不是沒一點道理。他是長生天給的智根太多,看到沒看到的事就新鮮。冷一冷,熱情就過去了!木頭上幾根弦的我就會,改天我教他彈!”
許經緯看她都拍了胸口保證,微笑不語。
主公回來,餘山漢也沒有心再去集市看看,就把這事擱下。
傍晚,段晚容砰砰地打門,氣呼呼地領了發愣的許樂進院,大聲說:“阿叔,你管不管,許樂他又去等了!等是等到了,人家怪他不講信用,說不想賠羊就不賠,為什麼說賠卻不帶上。許樂張口就說,明天帶兩隻!看他第兩天就想把他家的羊都給那個老騙子!”
餘山漢還在陪許經緯說話,聽她這麼一喊,隻好笑笑,說:“你看!許樂心都拐到這上麵去了。”說完,他大步邁出去問:“許樂,他怎麼說的,有沒有說來教你?”
許樂搖搖頭,不吭不響又想去逮羊。
“那你也不問?”段晚容厲害地問他,嚷道,“兩隻羊都給了,你怎麼不問問?”
“我答應給他羊!”許樂低著頭,也知道兩隻羊也是父母的血汗,聲音像蠅子嗡,“我說話算話,他總會來教我的吧?”
“給了就給了。你看誰過來了?”餘山漢大笑著。
許樂一抬頭就看到了他後麵站了阿爸,連忙嘿嘿地笑,跑過去摟了腿。
許經緯把他抱住,轉身進屋,教訓說:“人的小聰明多了,大智慧就少!給阿爸說說,你為什麼不砸他的琴,或者說你為什麼不誠心誠意地求人家教你?”
“琴?不是寶貝?很好看,上麵還有花紋。他隻是說我砸了,他可能會教我!萬一心疼,他本來可以教我得,卻不教我了呢?求一求就行嗎?要是不行呢?給三叔說說吧,給我點大錢,用大錢請他!”許樂可憐兮兮地說,眼睛又紅了。
“你記住,真正的英雄豪傑、無雙賢士是不稀罕錢財的。你看看,砸你不敢砸,求又怕丟臉,怕人家開口拒絕,就什麼也不做好了!”許經緯說,“什麼也不做,坐在家裏,人家肯定打聽你家在哪,然後風塵仆仆地跑來就說:‘許樂,我來教你學琴。’對不對?”
“不對!”許樂這還是知道的。
“做事前想想可以。可隻一味想十全十美的好法子,而不敢用牛勁,那就什麼也做不成。”許經緯說,“還記得不?西麵有個男孩比你高,你摔不過他,就見一次給他摔十來跤,頭磕到石頭上破了也抱著人家摔,不多久,他一見你就跑回家!”
許樂點點頭,立刻要下來,回頭給餘山漢說:“現在就去問問他住哪,別讓他見我就跑。送了羊,我就天天跟著他,他去哪,我去哪,他蹲坑,我也蹲坑!”
“明天再去。今天晚上和阿爸呆著!”許經緯說,“明天讓你晚容阿姐去,讓你的狗也去!”
“要是還不行呢?”段晚容覺得許樂都是被他阿爸教唆壞的,於是連忙問。
餘山漢卻知道老子想兒子,要看一晚上,再說晚上也沒法去,就說:“要是不行,我也去,再不行,那就是他肚裏真沒有貨!”
“他蹲坑,我也蹲坑,你也蹲坑,阿叔也一起蹲坑,大狗再蹲坑。臭死他!”許樂很嚴肅地給段晚容講。
段晚容一想那情景,老頭到哪都跟了一串人,突然想蹲坑,朝一條溝裏竄去,立刻後麵的蹲坑隊伍就來了,連狗也半蹲在那兒,用爪子堵住鼻子,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雅塔梅早笑了個半死,回頭指著許樂給前俯後仰的人說:“許樂性子寬,仿他阿爸,將來沒有什麼事能難得倒他!”
“比阿姐強多了。她動不動就生氣,一生氣就不理人。”許樂說,說完,他又踢了段晚容一腳,飛快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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