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97 更新時間:10-11-09 10:58
許經緯來的時候,龜山婆婆又一次讓花舒兒離開。
花衣裳笑著,高興著,不讓羞澀的花舒兒避開,就讓她站在門外偷聽。她這個一輩子侍奉龜山婆婆的奴隸也自花舒兒被收養起就照料孩子的生活,更隻是個普通的女人,在此時刻一點也沒尋思到龜山婆婆的心思。
而對龜山婆婆來說,來到的不是個即將為自己養老送終的客婿,而是個陌生的可以選擇退出阿瑪森大會的競爭對手。她毫不客氣地請求,說:“你不是族裏的人,不懂得規矩,能和北九方的親戚說些什麼?你知道他們想要什麼?你知道什麼叫寶日子母犀角嗎?”
屋外的人以為是婚姻的考驗,許經緯也以為是,猶豫了一下說:“族人分散時,把母犀角掏出與子犀角吻合的穴,和子犀角分別而執,以便日後天涯一方日久,也能相知相愛!”
龜山婆婆略一失神,稍後又問:“那狼行百步而嗥月,虎伏地化貓呢?”
許經緯疑惑、沉默。
龜山婆婆的嘴角立刻爬上一種難見的戲虐,讓人捉摸不透。
他隻好回答:“百族歸心,圓月之下盟誓共主,獻貓,表示即使是戰神在主人麵前也無用武之地,惟有天驕至強至上。”
龜山婆婆一下頹然。半晌,她遙遙搓手,哀求說:“木百歲不枯,人百歲而亡。我氣力將朽,不日便要告別人世,你就不能讓讓我?舒兒那是我一把養大,隻要你答應,我就把她嫁給你!”
這不是許經緯能答應的。
當她再次拿婚姻威脅時,花舒兒已滿眼淚花地站在門口。龜山婆婆的眼睛和她隻一接觸就快速地轉移,任她把許經緯扯出去。
花衣裳默默地看著,追了追花舒兒,想說什麼卻終於沒敢說出口,回頭時,迸出了一滴眼淚。她一步一步地走著,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那是花舒兒給她縫過的。但回到了屋子,她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整理著雜物,突然,她看到一套法器和瓦罐,便悉心地捧起來,想知道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的。
然而,她的眼睛越睜越大,終於鬆手,讓手裏的器物落在地下碎去,低聲說:“這是讓孩子無法生育的法術。她真的瘋了!”
“我沒瘋!”龜山婆婆站在門口,陰森森地說,“他們有了孩子,世上又多了一個不記得天神和薩滿的人!我要讓天神在人們心目中的位置不被任何妖魔取代。你以為我心裏不疼嗎?我還要去找蕭青水,讓他去搶親,替他奪取首領的位置,那時再解除法術。”
花衣裳大聲地說:“這惡毒的法術,這惡毒的想法。我不會扶你去的!”
“記住,你是我的奴隸!生來死去都不能改變。”龜山婆婆的牙齒都露出來了,凶惡、厲色,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花衣裳一步不讓,大聲地爭辯:“可她是你的養女!”
龜山婆婆再次問:“你去不去?”
花衣裳還是搖了搖頭。
龜山婆婆不再要求她,而是回頭給了她一個木碗。
花衣裳看到木碗裏有一些黑綠的汁液,臉色變得蒼白,但她還是接過碗,不吭不響地往一邊走去。
龜山婆婆冷笑著,哭著,摸著牆開始上路。
一段艱難的路程,艱難如苦難的結束。拐杖拄,身子晃,牆麵猛然在昏花的眼前空旋,她摔了一個跟頭,卻又在天地飛旋中爬起來。汗水擦了,塵土尤在,漫長的前路,偶爾走動的卻又是陌生的臉孔,恐怕也隻當她是瘋癲。
她心中使命使她直直看著沿路,當又一次倒地時,她又看那永生不老的天空,感受大地母親帶給自己的力量,咬起最後的幾根枯齒,在心中發誓:“這片天地裏不能沒有天神和薩滿!不能!誰觸犯了它,都要被長生天降罪。我需要一個支持它的首領。讓我還有一點力氣,走到他麵前給他祝福吧。”
百餘步後的庭院。花衣裳沒有去喊任何人,默默地坐著,隻是不斷地落淚。她用水衝開汁液,用手指頭反複地攪動,像是把自己都攪回了過去:從小就做奴隸的日子,偷偷想和人好的難為情,見到十來歲時花舒兒的心情等等。
世事如穿花,反複地衝擊著兩人的過去。當花衣裳再次站起來突然興致勃勃地打來一盆水,理自己花白的頭發,看自己的容貌憶起當年時,龜山婆婆又一次摔倒。
這次,她並沒有再能站起來,而隻是用上兩隻手和兩隻膝蓋,拖在地下,慢慢地爬動。嗚嗚的骨笛哀轉不停,一個含了淚水的孩子坐在土牆上婉轉地吹動,似乎沒注意到角落裏的抗爭。但龜山婆婆卻注意到了他。
也許,這就是天神的將來!
※※※
花衣裳死了。
龜山婆婆終於憑借長生天給予的氣力來到蕭青水的身邊,像一隻土老鼠般送去別人並不在意的祝福後,昏迷過去。
她終究是蕭青水的長輩,又是花舒兒的養母,蕭青水讓人救治她,而自己胸中充滿了妒忌和怨恨,很快組織人手去許經緯家搶親,因被手下露出去風聲,一路撲了個空。
此時,父兄給他壓力時,他才知道自己多麼的愚蠢,多麼地希望擁有那個女人。
※※※
戰爭比想象中的更容易凱旋。阿瑪森如期召開。足有半個月昏迷不認事的龜山婆婆無端端地清醒,像是記得吃飯和穿衣那樣,不聲不響地在歡天喜地的氣氛裏摸到了自己的百花冠袍,大叫花衣裳。
這時,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曾逼迫花衣裳服毒而亡。
雖然惱恨花衣裳不見了,她還是又一次爬過門檻,穿過過無人的土洞,來到街上。
隻一感覺那人山人海的氣氛,她就發自內心地呼了一聲絕望的大喊,從來也沒有這麼快地爬在眾人的腿下,不斷因並不注意的人踐踏而呼疼。
人群不時會有動亂。她這個孤苦的老人被侄子救起時,卻問這大地:“我早已有了幻象,那個披滿胡須的妖魔要被掛在這裏的任何地方。”極是難以釋懷。
而後,蕭百川也來看了一次,遠遠站著喊了幾聲,不讓她再掛念塵世。她胸在燒,話要說,怒睜著眼睛抽出全力要告訴蕭百川。然而她注意到,旁邊的親戚沒有一個在聽著,他們相互談論要開讓孩子去的學堂,自家的那小去不去。
“不行!”她終於大聲地吐出一個清晰的字,頭上的血管呼呼地供給。
“不行?”唯一留意的老婦人說,“不行就不行!”轉而告訴旁人說:“她又想說啥啦?!該去不去,不是活受罪嗎?”
“薩滿!……*#……學堂!”她氣急敗壞地吼,卻被一口痰卡得厲害,轉而幾乎過去。
“不躺著?”老婦人安慰說,“好了再扶你出去!”
龜山婆婆悲哀地哭吟,眼淚臥在眼窩裏。終於,她掙脫大喊:“長生天呀,你的奴仆追隨你來了,可百年之後,卻有誰記得我?”而後,她吐血不止,眼睛卻仍然不肯閉上。
她家的老奴仆又一次叫來“一卷風”,並讓眾人離開,站在床頭說:“看他一眼吧,他的確是你的兒子。”
龜山婆婆卻搖了搖頭,告訴他說:“我隻有一個女兒!”
花舒兒也回來了,被許經緯送到她身邊。此時,一個掏空頭發的孩子正光著屁股拽毛尾巴。兩人默默而視,眼淚都不止地流淌,終了,龜山婆婆露出一絲笑意,拉住她的手,粗聲大氣地喊:“告訴那個孩子。讓他記住長生天的恩德,永遠也不要忘記!”
這天,龜山婆婆離開人世,花舒兒卻決定隱瞞住,永遠也不讓許樂知道那句臨終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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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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