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647 更新時間:24-05-22 20:59
艾發的故事是他女兒的死和二娃有關。
一個人的死亡,不管是否和自己有關,總是一件讓人哀傷的事。因為死亡很容易感同身受的話題了。每個人都可能從一個近在身旁的死亡中,想到自己的未來。
當這哀傷的情緒充斥房間時,餐廳的門被推開了,一輛放滿了食物的餐車被推了進來。管家有些惶恐不安,似乎一進來就感受到了壓抑的氣氛,生怕五位客人會遷怒於他。
“二娃回來了?”艾發抬頭問道。
“還沒有。老板說路上有些堵車,還需要有一會兒。他說各位先開餐。”
“你跟他說什麼了?這明顯是在拖延時間!他是不是又要跑路了?!”艾發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管家連忙擺手:“我什麼也沒說啊!”
“哎呀陳老板,你別為難他一個打工的了,咱們還是邊吃邊等吧。反正我們現在都在他家裏了,他總不能不回家吧。”金梅安撫道。
“嗯,我也有些餓了。奇玲,你呢?”安財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主動向奇玲獻殷勤了。奇玲看看豐滿妖嬈的金梅,又看看優雅文靜的茜草,有點納悶安財為什麼偏偏對她那麼熱情。但她點了點頭,癟著嘴,聲音比之前帶點嬌氣道:“嗯……我也有點餓了。”她心裏品評了一下,這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嬌柔的程度了。要她像金梅那樣嗲著聲說話,不如不說話。
眾人紛紛選了位子坐下。金梅最先坐到了艾發旁邊。奇玲本想和金梅坐一起,可看到金梅似乎對艾老板的興趣比對自己大多了,覺得硬插在其中也挺無趣的,於是便坐在了金梅的對麵。
安財自然而然也坐了過去。他將餐布打開攤在腿上,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雖並未以眼神與奇玲相通,但那嘴角的笑意已經說明一切了,不是嗎?
茜草則坐在了奇玲的另一邊,坐下時還對奇玲客氣地笑了一下。
晚宴是西餐,第一道是煙熏三文魚沙拉。奇玲他們這些年輕人倒還適應,但對艾發來說卻上刑一樣痛苦。他放下了使不利落的刀叉,隔空指了指安財問:“你小子是怎麼認識二娃的?”
安財放下刀叉,用餐布擦了擦嘴道:“艾老板,難道你不知道吃西餐時應該少說話嗎?”
“你這小子,跟我在這兒裝什麼文明人?”艾發已然從傷痛的陰影中恢複了,咄咄逼人道,“還是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沒臉說出來?”
“我能有什麼秘密?”
“那行,既然沒什麼好隱瞞的,你倒是說啊!”
三位女士也頗為期待地看著安財。安財默不作聲,拾起刀叉,認真切起一片薄薄的三文魚肉。銀色的刀刃沿著魚肉的紋理平緩地劃了過去。魚肉被一分為二,幾縷橘紅的肉絲被刀片黏帶了出來,要斷未斷。
“如果不方便就別說了。”奇玲輕聲說。
安財仍然專注地在切肉,像個虔誠的清教徒在精細地分配一日三餐的定量。他緊盯著盤子,好像在和這盤魚肉進行某種私密的對話。
其餘幾人也不再多話,都隻專注於食物了。
“我其實一直拿他當好哥們兒的,可沒想到……”安財卻開口了。在分割好了三文魚肉的同時,他也厘清了自己的思路。聽了安財和二娃怎麼認識的過程後。
餐廳裏如此安靜,隻聽到時間在鍾表指針上流逝的動靜。剛剛還在切割的幾雙刀叉停了下來;被風攪動過的窗簾服帖地垂在窗邊;長枝玫瑰上悠悠地落下了一片花瓣,完整如初。
艾發張著嘴,發出了嘶啞的聲音:“星河灣原來是你的房子?我們去的是你的房子?”
苦笑,或者可以說是慘笑。安財站起身,走到了窗邊,又掏出了一支煙點了起來。這一次艾發沒再凶他。
安財看著窗外乏善可陳的景色說:“是的,所以我說”借花獻佛”。他很聰明,也很大膽,不是嗎?”
金梅憋不住地問道:“那二娃他……你後來是怎麼和他失去聯係的?”
安財語速很快道:“過了一段時間,我才想起來去看那個LV包,發現不見了就問了他一句,沒想到幾天後他就消失了,徹徹底底不見了。”
“一定是你這麼一問讓他起疑了。不過好歹你沒被他騙了什麼,最多就是白吃白喝了你一段時日。”金梅寬慰他道。
安財走回到餐桌旁。奇玲覺得他似乎還有話沒說完,半是關切,半是擔憂地問道:“難道他也騙了你什麼?車,還是錢?”
“錢。”安財把煙頭在煙灰缸裏狠狠碾滅了,“股票賬戶裏的所有錢,兩千多萬,分文不剩!幾乎是我全部身家了!”
眾人嘩然。
“那你怎麼不報案呢?找他算賬去啊!”艾發捶著桌子說。
“他給我留了個字條,說不要試圖找他。”“他說不找你就不找?你傻啊?”
這時,一直話不多的茜草開口了:“我猜是因為這賬戶和錢都是在二娃名下的,無憑無據,很難立案。而且安總本來就是內幕交易,警察若是知道了對他也不利。對吧?”
安財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這時餐廳的門被推開了,管家又推著餐車進來了。他戰戰兢兢地看了一圈眾人的臉色,這才小心翼翼地給每人端上了主菜。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被揍的原因,何姍注意到管家端著盤子的手始終有些顫抖。
盤子上的銀質罩子掀開了,煎得半熟的牛排看上去沒什麼熱度。粉紅的肉裏還有絲絲血水。安財一看這牛排,喉嚨一陣聳動,就衝到陽台上,扒著欄杆伸頭嘔了起來,仿佛要將所有不堪的回憶都嘔出去。
他的身後,一片枯葉隨風飄了起來,與那些吐出去的穢物一起掉進了陽台下方的楊梅樹林裏。
一隻白嫩的手撫上了安財的後背,輕輕拍著。安財看到是金梅貼在他身邊,一臉厭惡地拂去了她的手,踉蹌著走回餐廳去了。
奇玲也走到陽台上,恰巧看到了這一幕。金梅隻是聳了聳眉毛,就扭動著腰肢回到房裏。
奇玲向遠處望去,若有若無的雨絲落在臉上,每一觸的微涼清晰又刺痛。天色依然昏沉,似乎在過去、在未來,都不曾改變過。
“進去吧,菜要涼了。”茜草叫她。
奇玲回去坐下,看到安財頹喪地陷在椅子裏,牛排也被他推出去很遠。她問:“你沒事吧?胃還不舒服嗎?”
“沒胃口。”安財僵直的目光不知看著哪裏。
艾發把刀叉往盤子裏一扔,沒好氣道,“半生不熟的怎麼咽得下去啊?”
正在為金梅倒酒的管家聞言道:“艾老板,這是安格斯牛肉,是這麼吃的啊。”
“什麼安格斯?恩格斯養的也不可以!太難吃了!”
茜草亦有些為難地看著一大盤紅肉說:“管家,要不給大家做點粥吧。我們這些中國胃看來還真不太適應西餐。”
管家說:“好吧。廚師已經下班了,各位如果不介意就稍等一會兒。”
管家出去後,餐廳裏又安靜了下來。這不尋常的安靜令人坐立不安,總覺得有義務說些什麼。奇玲沒有勇氣第一個開口,隻好望向牆上的油畫,假裝欣賞著。
畫中的女人亦沉默不語,眼神有些晦暗。一瞬間,奇玲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那女人在居高臨下地審視他們,如同一個在斟酌給犯人量刑的大法官。“我說老弟,”還是艾發最先打破了沉默,“你也別太難過了。”
安財端起一杯水狂喝了幾口,就把額頭抵在了水晶杯的沿口上說:“虧我真拿他當哥們兒啊……”他抬起頭來,抹了一把臉,擤了擤鼻子,眼眶發紅道,“我才知道當你厭惡一個人的時候,是真會覺得惡心。這幾年我隻要想起他,想起”二娃”這倆字,胃裏就惡心,惡心!”
“唉,你說,咱們怎麼就讓一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給騙了呢?”艾發直搖頭,現在倒是和安財頗有難兄難弟、惺惺相惜的感覺了。
“對,他就是個騙子!”安財惡狠狠地說。
突然,他臉色一變,左右環視,問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是我們幾個被請到了這裏?難道說,坐在這兒的都是被他騙過的人?”
“對啊!”艾發一拍大腿,“各位女士也說說吧,難道你們也被他騙過?”
茜草在反複不停地折疊打開著餐巾布。聽到艾發發問,她停下了動作,斟酌再三才說道:“其實,我不太確定我認識的和你們說的是不是同一人。聽你們的描述太不一樣了。”
茜草的和二娃故事說完了後奇玲不禁捂嘴驚叫了起來。她突然想起來,幾年前好像報紙上是登過一個國企處長挪用七百萬的案子。
“梅李茂……難怪名字這麼耳熟。當時這個案子的報道還是我們報社首發的!”奇玲唏噓道。
艾發憤憤地說:“你呀你,你怎麼那麼糊塗!好好的一個出軌,非搞成要臥軌的結果!”
茜草不再作聲。她取下胸前的胸針,捂在手裏, 在唇上親吻著。兩行淚水流淌了出來,也衝刷不去恥辱和慚愧。摧毀愛情的最好方式之一就是金錢,而欺騙也許比金錢造成的痛苦小一些。
“茜草,你那個胸針是二娃給你的嗎?我記得你說過他喜歡月亮吧。”金梅問道,隱約有種挑釁的語氣。
“是我老公送的,他也喜歡月亮。”茜草把胸針放在眾人眼前。胸針上的珍珠圓潤可愛,呈現出歲月賦予的柔和光輝。
窗外,雲層終於薄了一點。天空中一道聚集的光束斜射進屋裏,飛揚的灰塵在光束中顆粒可見,與一片落葉一起飛向空中,擁抱這久違的陽光。雨停了。
屋內的客人們都沒有注意到,或者也不關心。在艾發、安財和茜草講述完各自的故事後,晚宴的氣氛變得像沼澤地裏的雨夜,漫無邊際地陰鬱。
事情再清楚不過了——他們曾素不相識,如今坐在這裏都是因為同一個人。更重要的是,他們都被這個人騙過,並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鴻門宴!”艾發憤恨地說。
“什麼?”安財一時沒反應過來。
“還不明白嗎?這就是場鴻門宴!”艾發目眥欲裂,又逼近了管家,斥問道,“他到底想幹嗎?!快說!他把我們都拉到這兒來,是想看我們笑話嗎?”
管家連連後退:“艾老板,你就是問我一萬次,我也什麼也不知道啊!”
見艾發又要發作,安財拉住了他:“算了,別和他囉唆了。不過你說的對,這頓飯沒那麼簡單。好像我們共同的特點就是都被二娃騙過,想必你們二位也有類似的遭遇了?”安財問奇玲與金梅。
奇玲皺了皺眉,似乎這樣的審問是一種侮辱。她回答說:“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並沒有被他騙過。我一個普通人沒財沒色,沒什麼好騙的。”
“你太謙虛了。”安財訕訕笑道,顯然並不信服。
金梅也馬上矢口否認:“我也沒被他騙過。我們……我連在什麼地方見過他都不記得了。”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奇玲突然起身,走到金梅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記得什麼?”
“我啊!”奇玲有些傷心地說,“你可以不記得二娃,但是你怎麼能連我也忘了?我們在大學時是多好的朋友啊!金梅兒,你難道不是02級、北大國際貿易專業畢業的金梅兒嗎?”
聽到這個名字,金梅瞬間石化,僵直地坐在那裏。
茜草也試探問道:“金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要我說什麼!我還有事,先走了!”金梅的嗓音都沙啞了。她拎起包就逃也似的跑出了餐廳。
“哎!金小姐!你等等!”管家衝到門口卻又不追了,歪嘴一笑,“算了,一會兒她肯定得回來。”說著他便順勢要離開。
“站住!”艾發搶先一步關上了餐廳門。
管家沒好氣道:“艾老板又有何貴幹?”你趕緊給那個姓咱的打電話!這都多久了?!”
“……”管家沉默了一下,“好吧,我這就去打。”他又去開門。
“你去哪兒?”
“去書房打啊。”
“你當我麵打!別忽悠我們!我看你和他就是一夥的!”
“艾老板,我得去書房拿座機打啊。”
“拿我手機打!”
管家看著有些為難,又有些懼怕身形是自己兩倍有餘的艾發。他無奈地接過了手機。客人們都圍攏了過來,看著管家按了幾個鍵。艾發又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公放鍵。可嘟嘟兩聲後,手機就自動掛斷了。
艾發一把搶過手機,回撥了一遍號碼,這次就忙音了。
管家雙手一攤:“我都跟你說了得拿座機打。這地兒信號不行,時好時壞。”
“用我的手機試試。”奇玲把手機遞給了管家。
管家瞟了奇玲一眼,隻好又撥了一遍號碼,可是依舊沒撥通。“奇了怪了,信號怎麼這麼差?”艾發叨叨著,舉著手機,走去了陽台上。
其他幾個人也都握著手機跟到了陽台上。可詭異的是,手機信號欄裏剛剛還有一格信號,現在幹脆就變成了“無服務”。
趁這工夫,安財與奇玲互留了電話。
管家抱怨道:“我都說了不行。那太湖裏能架信號塔嗎?所以我說啊,我得趕緊辭了這工作,什麼鳥不拉屎的地兒!”
“那去書房打,我跟你去!你別耍什麼花招啊。要不然我揍死你個小乃球的!”艾發威脅道。
“艾老板,我們也一起去吧。”奇玲說。
“不用了。你們倒不如去其他房間看看,沒準他藏在什麼地方不敢出來見我們。”
“說的也是,我們還沒”參觀”過這豪宅呢。”安財譏諷道,“這一磚一瓦都有我們的貢獻啊。”
“我還是留這兒吧,也好有個人盯著。沒準他就趁這時回來了呢。”茜草說。
“那何小姐我們倆去逛逛?”安財的臉上又顯出了那種油花一般的笑容。
於是一群人分成了三撥:艾發和管家去右側走廊盡頭的書房打電話;茜草留在了餐廳;而安財與奇玲則下樓去搜查房間了。別墅像個迷宮,一個房間套著一個房間。大多數的家具上都蒙著一層白布防塵。奇玲跟著安財挨個掀開了那些白布。一開始她還有點心慌,但也期盼著能在哪塊白布下發現點什麼恐怖的東西。她的腦海裏有血跡、有匕首,沒準還有一兩具死狀淒慘的屍體。那就成為大新聞了!
安財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說她可以把這段經曆整理整理,沒準成為一個好故事。
“Agoodstoryisalwayswaitingforsomeonetotell.”安財問,“你真有這樣的理想?”
奇玲正在掀起一塊白布。白布墜落到地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揚起的灰塵彌漫滿屋。所有的色彩都降低了飽和度,所有的光線都暗含著混沌,所有的雕飾下都隻是平凡無奇而已。她站在混沌的揚塵後,對安財說:“年輕時幼稚的想法罷了。”
到了後來,他們也懶得再掀開布了,隻是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而已。
安財有些困惑:“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
“這房子不像是給人住的,倒像是要出售的。不然幹嗎都蒙著布呢?”
“說的也是,而且一點個人物品都沒有。”
奇玲放眼望去,這房子就像個樣板間,沒有一丁點人氣。生活總會留下點痕跡,應該會留下廚房裏的一點油煙,書籍一角卷起的邊,或是皮沙發上的凹陷。可是這裏什麼都沒有,就連與家人朋友的合影也沒有。
這房子的主人就好像沒有任何值得留念的過去一樣。
唯一讓人覺得這裏還有人住的跡象,一是不知從哪兒飄散出來的威士忌酒味,二就是書架上摞著的不少報紙。
奇玲隨手拿起一份報紙,詫異地發現是自己所在的《都市周報》,還是上周最新的一期。她又翻了翻其餘報紙,除了《證券時報》等幾份金融類的報紙,《都市周報》是留得最齊全的了。
“裝逼,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讀報紙?”安財說。
奇玲瞥了他一眼,顯然安財戳到了她的軟肋。安財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知趣地收了聲。
突然,奇玲的目光好像被什麼攫住了。她走到窗邊。從這兒剛好能看到停車場。那輛黑色奧迪車還停在原地。
“怎麼了?”安財問。
奇玲的指尖點在窗戶上:“那個奧迪車,管家說是二娃的。那豈不是說明他還在這裏嗎?”
“哦,那個呀,我一來就看到了。管家說二娃有好幾輛車,開著別的車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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