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45 更新時間：24-03-12 22:17
生同寢，死同穴，在世俗之中，唯有死人才會用到“同穴”二字。
江棠震驚之餘，拉著賀清野擠入人群，扒在告示版前一字一句地看，身旁人還吵吵嚷嚷著，說些什麼“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功德圓滿。”、“不愧是楊善人，也不知楊公子會用什麼棺材。”、“金絲楠木，一定是金絲楠木！”
聽得江棠後背陣陣發涼，如果他沒理解錯，這位楊家公子，八成是快死了，而這裏的人，非但不同悲，反而在道喜。
賀清野從背後輕拍他的背，“明日在南街菜市口搭高台招親，屆時我們再探，菜市口，這個地方…”
“這地點陰氣重，最適合砍頭。”
江棠打了個冷戰，一回頭在擁擠的人群中赫然發現一抹潔白的身影，是謝安，他正轉身離去，百妖鎮的線索不好打探，他連忙掙脫賀清野要追上去好好問問謝安。
“謝公子…謝安！”
好不容易擠出人群，謝安一轉眼就不見了。
賀清野緊跟其後，在大街上上掃視一圈，並沒有發現謝安的身影，“看錯了？”
“不會，謝安此人放在人群中，格外打眼，見之難忘。”江棠叉著腰深深吐了口濁氣出來，“到明日恐怕就來不及了，走，我們現在就去楊家看看。”
賀清野咬牙咬得腮幫子疼，他在原地根本沒動，江棠邁出步伐又折返回來，“仙君，可有不妥？”
賀清野皺著眉冷笑，“見之難忘？想起你我初見時，江仙友可真是不卑不亢，一臉冷漠掉頭就走。”
江棠輕輕皺眉，這小子在記仇嗎？這節骨眼上記仇心可真大啊，有病，病得不是一星半點。
“啊…”江棠對他笑了下，“那…仙君回去休息，我自己去就是。”
“你…”
“我一介凡人，請不動仙君實屬正常，請回吧仙君。”
賀清野要被氣死了，大步流星往前走，把江棠遠遠丟在後麵。
再相似的一張臉，他也不是師尊，他們不過剛剛相識，又能索取到什麼呢？或許他曾聽過清湫府主的故事，與那些正道人士一樣…
賀清野腳步慢下來，心口酸澀，又無可奈何，應該的，他這是活該。
楊家是百妖鎮出了名的大善人，打聽他的住處不費吹灰之力，此時，楊宅大門前一片縞素，紙紮分列大門兩側，白綾橫掛，儼然就是辦喪的器具，而其門庭往來間，各個麵露喜色，拱手道喜。
江棠吞了下口水，拍了拍身後的賀清野，“你用你清湫府主的身份前去。”
賀清野沒說話，隻是指了指又入楊宅的一行人，“五散仙，他們怎麼會在這裏？”
“你又認識？”
賀清野點頭，三百年前與名門正派開戰，這無門無派，兩女三男的五散仙可是打頭陣的，這五人擅用陣，當年還真讓賀清野頭疼過一段時間。
“不過沒什麼交情。”
“那你要避一避嗎？雖說我覺得沒有必要，興許他們也忘記你了呢？”
“…走吧，依你所言行事。”
大門前是一位上了些年紀的青年在招呼，有幾人走在賀清野前頭，與那青年客套一番，被人請了進去，楊家兒子要死了，這等“喜事”，楊家自然要設宴請上一些百妖鎮有頭有臉的人物來吃席。
賀清野並不想說話，冷著臉就往宅內走，果不其然被攔了下來。
“這位公子…瞧著麵生啊。”
賀清野瞥他一眼，口吻冷淡，“本座是清湫府主。”
青年撓了撓頭，“清湫府主是誰？百妖鎮這等窮鄉僻壤的地界，小的孤陋寡聞了…”
賀清野不屑與其爭辯，邁步就要往裏走，江棠在一邊都看傻了，冷漠又強硬，這可跟從前那個柔軟可欺的小徒弟判若兩人。
“他們是我的人。”
正當江棠想上前製止的時候，從宅內傳來清冷的嗓音，是謝安正從不遠處望過來。
“原來是謝公子的朋友，二位請。”
謝安神色一僵硬，皺著眉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轉身就往裏走，江棠連忙跟上，賀清野也不情不願遠遠跟著，
這個府邸說不出的怪異，人間的府邸，大多是方形，坐北朝南，視野開闊，風水上大多挑不出毛病，而這楊宅則是弧形，用漆也是墨色，整個院子看著十分壓抑，從一側極低的小門進去後院，則是一座三層小樓，四四方方。
江棠去叫謝安，謝安不應，繼續往小樓上走。快靴踩在樓梯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呀，走廊也十分狹小，門板更是格外輕薄。
“三層房間還是空的，挑選好用朱筆在門口的竹牌上劃一道。”
江棠拽下空空的竹牌，狐疑地看了謝安一眼，“謝公子，聊一聊嗎？”
“好處呢？”
江棠一頓，“我雖不知謝公子為何來百妖鎮，但你不管要做什麼，我二人都能幫你。”
謝安推門，示意他二人進屋，嘴上卻說著拒絕的話，“可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幫助二位，不過此行若是能讓清湫府主欠在下一個人情，也不虧。”
賀清野“哐——”的一聲，把門摔上，力氣大的令門板回彈，給房間留出一些光亮來。
謝安也不在意，半眯著眼眸打量起江棠來，“雖然在下認為，你更有趣一些。”
江棠倒吸一口涼氣，謝安目光如炬，讓人隱隱覺得他發現了什麼，下一刻身體往後倒去，靠在一個結實的胸膛。
賀清野按著他的肩膀，虎視眈眈地盯著謝安。
“我可以欠你兩個人情，少打他的主意。”
“那還不如換換，我怕是沒有機會求到府主身上。”
江棠沒明白，這小子反應這麼大嗎？他連忙直起身打圓場，“若是能出去，怎樣都好，我們要不先說正事？”
謝安淡然入座。
“我想謝公子身份不一般，先前在茶攤，公子提醒我二人不要吃這裏的東西，而您卻吃得津津有味，我想是這裏的東西對我們有害，而對您無害，或者說您不在乎。”
“這裏的東西不僅會讓人忘記一些東西，還會…而我沒什麼好忘記的。”謝安點頭，“還發現了什麼嗎？”
“這座宅邸…”江棠打了個冷戰，“像是墳墓，這座小樓，像是陰宅。”
賀清野忽然往江棠身後縮了縮，然後抱住了他的手臂，江棠猛然想起，賀清野小時候被外門弟子欺負，被丟進過碧雲天的後山，那裏陰森，又時常有凶獸出沒，被救回來後，他便格外害怕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於是不著痕跡地搭上他的手腕。
賀清野變本加厲，貼他更緊了。
“恩…我確實為此而來，想要看看這裏發生了什麼，把他們困在這裏的人又想做些什麼，楊家招親就是個好機會。”
“這楊家的公子現在何處？”
房間四四方方，無窗，謝安起身出門，一路走到走廊盡頭，指著不遠處的院子，“還沒入棺，在靈堂祈福，等下午飯你們會見到他，按著習俗，楊家二郎要敬酒感謝百妖鎮的照顧，屆時每個人都要喝酒。”
江棠拱手，“我們不上桌！還請謝公子費心。”
“扮做小廝，屆時跟來。”
謝安我行我素，說完就走，江棠還有半肚子的問題沒問，可惜他攔不住謝安，可氣賀清野一點幫他攔人的意思都沒有，他隻能看著謝安走下小樓，穿過院門，進了內院的一間房。
“他身份來曆目的成謎，這謝安能信嗎？”賀清野問道。
“不管能不能，他是最好抓的一條線索。”江棠瞥了他一眼，發泄著自己的不滿，“況且他的身份來曆目的也並不難猜，起碼他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麼？仙鬼妖魔…鬼…難道他是鬼？”
江棠點頭，“多半是，如果這裏的人都死了，而死後他們的魂魄又遲遲不能去該去的地方，那誰會最急？”
“幽冥鬼域的鬼差。”賀清野歪頭看他，“你真的是個凡人？”
江棠身體一僵，不由自主提高嗓音，“我就是愛看書。知道的多點怎麼了！”
賀清野淡淡應著，“我曾去過幽冥鬼域，沒聽過謝安這號人物，也許是兩百年間新出頭的吧。”
“你去幽冥鬼域做什麼？”
江棠曾經半步神遊太虛離境，也不曾到過幽冥鬼域，他不明白賀清野去那裏做什麼，此話一出口，他正好對上人深邃的眼眸。
賀清野的眼神有些破碎，他伸手握住江棠的肩膀，然後低頭貼上他的額頭，江棠不受控製喉嚨發緊，往後退了半步正好靠在牆上無處可退。
賀清野發現他的僵硬，不情不願地撒手，低垂著眼呢喃，“沒什麼，找個人罷了。”
江棠心下明了，縮縮身子不敢追問。
“可惜沒有找到，天上地下…哪裏都找不到他…都是我的錯…”
江棠心口也在隱隱作痛，不隻是想起了長劍貫穿胸膛的那一天，還是看不得他最疼愛的小徒弟，變得如此脆弱。
江棠想此間事了，他還是趕緊離開為好，光陰歲月總會將一個人徹底消除幹淨，賀清野遲早會忘記他這個師尊，忘記那些恩怨情仇，放下執念。
他遲早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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