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79 更新時間:24-06-13 23:44
坐船抵達京城,已經是十一月,京城的天氣轉涼,由涼爽的秋天變為酷寒的冬天。
大雁南飛,草木枯黃。
天邊山巒延綿不絕,水邊葦草起起伏伏,一陣寒風吹過,葦絮飄飛水岸,散落水中。
渡口,鮮紅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碼頭人來人往,一點不受寒冷的影響。
李玉衡走出船艙,江麵風大,他披上了大氅,蒙上臉,走出甲板,看到遠方不少船隻停在江麵上不動。
岸邊熙熙攘攘,一夥人不由分說排開眾人,讓開一條廣闊的道兒,供一位滿腦肥腸的官服男子行走。
李玉衡蹙了蹙眉,不知道什麼人這麼大排場。
正想著,一艘華麗的大船破水而來,三艘官船為之護航,商船、客船紛紛退讓,不敢靠近。
李玉衡所在的客船也不得已停靠一邊,讓那艘大船先停靠。
司徒末一身暗紫色圓領袍,氣度不凡,傲立船頭,十分吸引眼球。
乍見此人,李玉衡吃了一驚,很快意識到,奕王入京的劇情來了。
雲師站在他身邊,冰冷的江風迎麵吹來,帶來絲絲刺痛,他的眼睛眺望遠處,那個衣著華貴的男子,十分眼熟,正是殺死師父的奕王。
終究是回來了。
“他也來了。”李玉衡披了一件淺藍色的大氅,邊緣縫了一圈白色的絨毛,江上風大,吹得絨毛不住晃動,襯得他的小臉格外粉雕玉琢,麵容秀麗,仿佛一個打扮成男子的小姑娘。
此刻,他臉上沒有笑容,烏黑明亮的眼睛看向司徒末的大船,眼神冰冷。
京城,真是恍若隔世,尤其經曆過一場生死之後,看那如畫青山,巍峨城闕,依稀舊日模樣,卻是物是人非。
短短一個月,京城這個暗流湧動的大池塘,發生了不少事情,秦王病重,退居北宮,惠妃思念奕王,皇帝下旨,召奕王回京。
最有希望繼承大統的皇子病重,沒有留下子孫,這個時候,皇帝召見另一個兒子,實在意味深長。
李玉衡想到,前世秦王念及大周社稷,顧念兄弟之情,不僅沒有傷害司徒末,還一度勸說皇帝改立太子。
秦王的寬厚沒有帶來什麼好結果,司徒末暗中拉攏朝臣,誣陷秦王造反,生生逼死了秦王。
連一心愛護自己的哥哥都能下手,司徒末這個男人不值得一點同情!
雲師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訝異:“你似乎很討厭奕王。”
他的語氣,不是問句,而是陳述。
李玉衡咬了咬牙:“何止討厭,我恨死他了!”
他本來也不喜歡司徒末和李玉清,沒什麼好避諱。
雲師看他氣鼓鼓的樣子,忽然伸出手,看到李玉衡因為詫異明顯瞪大的眼睛,指尖向上,摘下一片不知何處吹來的葉子。
李玉衡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不由好笑,他在犯什麼傻?
玉宇樓弟子多半是從小修行,十幾年如一日的刻苦清修,怎麼會有和他嬉笑玩鬧的心思?
“李公子,我發現你體質很弱,天冷了,容易受風寒,這是一位朋友托我送給你的,他讓我轉告你,保重自身,勿念。”說著,雲師拿出一塊雕琢精美的玉佩。
李玉衡看了一眼,心中震驚,這塊玉佩的雕刻工藝水平極高,更可貴的是,這塊玉佩的材質,溫潤亮澤的包漿,觸手生溫,這是最上品的溫玉,價值連城。
看到這塊玉佩的時候,李玉衡無端端想起一個人,姬青玄。
恰好玉佩上的纏枝紋理構成了一個隸書的“姬”字。
這個……不會真是姬青玄給他的吧?
按照原書的劇情,這個時候姬青玄應該在某個窮鄉僻壤發憤讀書,這些年,李玉衡很少想起這個人,一是不願意和他打交道,二是生氣,氣他的不告而別,多年了無音訊。
“他……現在怎麼樣?”李玉衡發現,自己再度問起姬青玄,已經不會憤憤不平了。
不管姬青玄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個人過去對他的好,都是貨真價實的,李玉衡很難討厭這個人。
“他很好。”雲師看著他,似乎在尋找什麼,被李玉衡察覺到了,立即移開了目光。
李玉衡覺得奇怪:“雲師道長,你為什麼認識這塊玉佩的主人?”
雲師將玉佩掛在他脖子上,岔開了話題:“這塊玉佩是那位公子家傳之物,十分珍貴,特意贈予你,一定別有深意,希望公子好好珍愛。”
李玉衡取下玉佩,搖頭:“我不要這個!”
這東西太貴重了,他不過資助了姬青玄一段時間,現在他們的婚約都不作數了,他怎麼能心安理得收下他們姬家的家傳寶?
“他說了,如果你不要,就讓我隨便丟掉。”雲師看向黃澄澄的江水:“不如丟在這裏?”
李玉衡服了,收下那塊玉佩。
“雲師道長,我也請你幫我帶一句話,告訴那個人,我現在很好,不需要為我擔心,當初的那個婚約,如果他不願意,我不會再提。”
前世今生,李玉衡都不理解姬青玄,在他眼裏,這個大反派,大概,可能,真的沒有心。
作為一個岌岌可危的惡毒男配,他還是管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別妄想救風塵,啊不,救反派了。
畢竟,對方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瘋子,怎麼聯合?
奕王的大船靠岸,夾道歡迎的官員恭恭敬敬送他下了船,李玉衡他們的船終於可以停靠了。
下了船,李玉衡看到一輛馬車,林夫人用手捋開風吹亂的鬢角碎發,遠遠看到他們,未語淚先流。
“娘!”李玉衡跑過去,礙於這個世界保守的習慣,他沒有抱抱林夫人,而是一個勁兒勸她:“別哭,別哭,我們沒事!”
好不容易勸好了林夫人,他想起雲師道長,回頭望去,雲師一直在看著他。
“娘,我和雲師道長說幾句話,道個別。”
李玉衡鬆開母親的手,小跑來到雲師跟前,笑容依舊,眼神卻有些傷感:“道長,一路結伴,多謝你處處照顧我,如今,你該回九嶷山,我該入繁華城了。”
雲師看著他,置於袖子中的雙手慢慢握緊成拳,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聲音有幾分顫抖:“此後山高水長,你會不會記得我?”
李玉衡看他寂寥的神色,一時之間,有些不忍,甚至產生了一種衝動,帶他回京城李家。
可是,一想到前世,因為他,玉宇樓三千弟子葬身火海,他的心像是細針紮過一樣痛。
今生無論如何,他不會再和玉宇樓扯上關係,絕不會讓司徒末再利用他盜取天書。
雲師自小苦修,想來朋友很少,所以格外珍惜和他一起度過的這一個月。
想到這一個月,他教雲師吹葉子、釣魚、下五子棋,李玉衡也很不舍。
李玉衡深吸了口氣,似做出了某種決定:“雲師道長,在這世上,一個人要與另一個人結識、親近,需要不少緣分,不早一步,不遲一步。”
“這一個月的緣分難得,我自然不會忘記你。”
雲師輕聲道:“撒謊。”
他一愣:“什麼?”
雲師別過臉:“沒什麼。”
李玉衡唇角揚了一下,信誓旦旦:“你別不信,我真的不會忘記你,我記性很好的。”
他怎麼可能忘記雲師。
前世,他上山拜佛遇到了山賊,千鈞一發之際,若不是雲師出現救了他,他早成了山賊刀下亡魂。
當時他摔下山坡,腦袋撞上岩石,滿頭滿臉的血,辨不清方向,也看不清前路,跌跌撞撞誤踩了陷阱。
山賊凶神惡煞,眼看要一刀砍了他。
一個身影擋在他麵前,輕而易舉殺了山賊,將他帶到一個茅草屋養傷。
他再度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墮入了無間地獄,那種惶恐無措的感覺,沒有人可以理解。
是雲師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告訴他:“你的眼睛可以恢複。”
他記得,那時候的他受了刺激,心神不定,死死抓住雲師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對方並沒有生氣,而是哄孩子似的,貼心安慰他。
在雲師無微不至的關懷下,他的眼睛果真恢複了,開始可以看到點點光亮,後來看得清顏色,物體的形狀,最後,雖然有些迷糊,但基本恢複了視力。
那天,雲師上山采藥,他一個人待在茅草屋,想要幫忙搗藥,走出屋外,忽然覺得晃眼睛。
那條模糊不清的小白石路漸漸清晰起來,一個服飾華麗、麵容俊美的男人朝他走來。
司徒末。
侍衛把他強行帶走,作為奕王妃,和一個陌生男子在山上待了半個月,傳出去,司徒末顏麵掃地。
他並不在意,司徒末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對他不管不顧,在他不需要的時候,冒出來充好人,裝成高高在上的拯救者。
有什麼用?
李玉衡不願意走,提出要見雲師一麵。
司徒末隻允許他們隔著簾幕見麵。
李玉衡知道,雲師是修行之人,沒有強求。
他隻希望,記住這個救了他,在他最脆弱的時候給予他勇氣的人。
可惜,雲師沒有來。
李玉衡閉了閉眼,忍住眼淚,從袖子裏拿出一串紅玉髓手串,放在雲師手中:“道長,這個是我出生的時候,爹娘為我求的,我帶了許多年,不曾摘下。”
“我知道,你是玉宇樓的人,講老莊之道,不信佛祖什麼的,可我還是想送你這串紅玉髓,希望你以後平安順遂。”
雲師望著手中的紅玉髓不說話。
李玉衡轉身,默默朝李家的馬車走去。
後麵傳來雲師沙啞的聲音:“我可以借住李家一段時間嗎?”
借住?
雲師走上前,在他身邊停下,低聲問:“我可以跟你回去嗎?”
兩人之間沉默了半晌,李玉衡回道:“好。”
雲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出這個決定,但他可以肯定,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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