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57 更新時間:23-08-17 20:33
今日風好大,城西青雲寺前殿院中,京城斐穿著厚實的大氅,縮在柔軟的兔毛躺椅上,四下還做了擋風的毛氈,好不享受。
陸長風立於一側,止不住的偷偷翻白眼,京城斐並不放在心上,一抬手便有下人倒上一杯清香四溢的雪陽銀尖,他示意給陸大人送去。
然而陸長風並不領情,抱拳一躬到底。還沒開口就挨了京城斐的白眼,瑞安王縮在大氅中,眸子眯的狹長,像一隻犯懶的大白狐狸,那一眼的冷冽更甚於這寒冬臘月。
他將食指立於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陸大人坐下歇歇。”
陸長風一甩袖子,緘默垂手。
大殿內,是一幹工部的工匠在叮叮哐哐穿鑿石碑,灰土飛揚的,若是近前,京城斐還怕嗆了嗓子,至晌午時分,他在等待的劉奕大人總算姍姍來遲。
劉奕穿著一身粗布短打,裹著頭巾,滿臉灰土,這麼個髒兮兮的人竄到眼前來,嚇了京城斐一跳。
“劉大人,你這是…”
劉奕擦著滿頭的汗,氣喘籲籲回道:“回王爺,後邊石料…”
“好了好了,你先去將自己拾掇幹淨再來。”
劉奕恭敬退下。
陸長風感慨:“劉大人為了先皇,真是盡心盡力。”
京城斐連連搖頭,不多時,賀胥白大步流星趕來,他一上午不見蹤影,自然是去為王爺排憂解難了,近前匆匆一禮,惹得京城斐仰著頭看他。
“王爺,那日劉奕從王府離開後不久,恭王府的管家便去了他府上,說了些什麼不得而知。”
“還有呢?”
賀胥白想了想,“昨夜他就和小妾搬來這青雲寺住了,今早有人來報,王爺來後,小妾就從後門離開了。”
京城斐點頭,他並未去看陸長風,也不必看,小陸大人此刻一言不發,羞愧難當,左右權衡片刻想要近前賠罪,讓賀胥白一個閃身擋住視線。
他攙扶京城斐起身,還攏了攏他厚實的大氅。
晌午了,有些餓了,他打算先去後頭用些素飯,再來找劉奕算賬,步子邁開兩步,就見賀胥白先停了下來。
習武之人耳力不俗,賀胥白往大門那處望去,原來是一位貴婦人與門房爭競起來,婦人滿麵紅光,年紀瞧著與劉奕相仿,京城斐示意放她進來。由下人引著帶到跟前來。
婦人對他行禮,京城斐示意人坐下歇歇。
“妾身是官眷,老爺頭一天當差,妾身生怕這青雲寺的素飯不合他胃口,這不晌午特意從府中帶來,著實未曾料到王爺也在。”
“恩愛和睦,伉儷情深,本王心生羨慕,劉大人事事親力而為,為先帝操碎了心,很是辛苦,此刻他正在廂房,夫人前去就是,不必在意本王。”
“謝過王爺。”
若是不知劉奕跟小妾私會,還晾了瑞安王一上午,陸長風定是要對他刮目相看的,可惜這一切,如今也隻能被當做一場笑話看。
她進去不多時,劉奕便一手拉人,一手提食盒,慌慌張張跑出來了,他對京城斐恭敬,對結發之妻痛加斥責,漂亮話說了不少,有道是王爺還不曾用飯,他那裏能吃得安心?
夫人也是直腸子硬茬,“我瞧王爺氣度不凡,那肚子裏是能撐船的,倒是你心思重,我非要在佛祖麵前好好拜拜,求他老人家解了你這身圓油滑勁兒。”
京城斐聽熱鬧,此刻更是來了興趣,托著腮問道:“夫人也信佛麼?”
“回王爺,不過是求個心安通透罷了。”
劉奕卻道:“你這婦人什麼不信?”
京城斐則頗有感慨,“通透,通透最是難得,若是我那守皇陵的母妃能通透些,便也不會…”
賀胥白連忙打斷:“王爺,慎言。”
京城斐便低頭喝茶了,擺手示意旁人都下去休息,隻留了賀胥白一人在身邊。
要說京城斐的出身,並不算高貴,他母族姓謝,在徽地行商發家。先帝微服時與謝氏女暗生情愫,帶回宮中冊封了蓉妃,滿後宮的女人都瞧不上蓉妃娘娘,可她偏就得盛寵,母憑子貴坐上了貴妃之位,後來先帝去後,蓉貴妃自請去了皇陵。
都讚蓉貴妃與先帝情深似海,唯獨京城斐嗤之以鼻,
午後的風漸漸平息不少,京城斐還縮在位子上安睡片刻,而劉奕也不敢再偷奸耍滑了,老老實實監工,核對賬目,賀胥白也派人在暗中記錄一切與劉奕有過接觸的人,匠人、僧侶諸如此類。
陸長風帶著仵作,跟青雲寺耗了一整天,京城斐清醒了,怕人心生怨言,隻寬慰安心,他並沒有忘記來青雲寺是做什麼的。
給劉奕收屍。
京城斐料定今夜不會平安無事,朝中錯綜複雜,若他所料不錯,恭王不是為他打通仕途,送他平步青雲的伯樂,而是將他踹入深淵,取他性命的魔掌,京城斐從未自詡是什麼正人君子,他隻明白在玉京城裏,若無過人的眼界,隻有被玩死的份兒。
劉奕不聽勸啊,如今為皇帝分憂,隻好如此了。
天色漸晚,明月升至青雲寺高啄的簷牙上方,銀光如瀑分撒下來,劉奕一手挽著自己的發妻,笑得是眉飛色舞,一步一晃地朝京城斐一禮做告別,往寺外的馬車走去,京城斐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輕歎一聲。
“回吧。”
仵作的臉上閃過一絲疲憊,京城斐攏了攏大氅,跟著出了青雲寺,他看著仆從攙扶劉奕上車轎,月光恍惚間,他看見劉奕露出一雙泛白的手,劉夫人忽然大叫一聲,嚇得連連後退,跌坐在地上,昏了過去,靜謐長街,呼嘯的冷風將撕心裂肺的尖叫放大,傳遞。
京城斐看到,劉奕的麵色變得慘白,他大張著口,雙眸圓瞪,伸出去的手掌正向他而來,他在求救,可是一句話都說不出,隻能聽到低低的沙啞的嘶聲,臉頰上的皮肉迅速枯竭,幹癟,最後緊緊包裹在骨頭上。
活生生的人,眨眼間便成了一具枯骨幹屍。
賀胥白一手托住搖搖欲墜的京城斐,拉到身後,覆上他的雙眸阻擋視線,大喝一聲:“還愣著做什麼!保護王爺!”
護衛一字排開,將京城斐和化作枯骨的劉奕隔開。
京城斐在發抖,整個人癱軟在他懷裏,他素來膽小怕死不經嚇,這回去是要做噩夢的,與他同樣嚇得要發癲的還有仵作,陸長風還算冷靜,過去踢了仵作一腳,才讓他回過神來,手腳並用的想要逃離此處。
陸長風喊道:“臨陣逃脫是死罪!”
仵作連滾帶爬,“大人大人您這是要小人的命啊!”
陸長風回手從護衛腰間拔出長刀,用力擲了出去,鋒利的刀鋒正插在仵作臉旁。
“我現在也可以要了你的命!”
陸長風此刻讓人刮目相看了,仵作顫顫巍巍的過去檢查,劉奕已經死了,四下沒有任何痕跡,隻幹巴巴的留了一具屍體,賀胥白見狀道:“檢查他的衣物,就地檢查!”
寬到隻剩裘衣,劉奕身上都沒找到任何傷口,皺在一起的皮膚與前幾具幹屍一樣,無處可查,幹癟的肚子怎樣按壓也感受不到體內有何異物,如此也隻好打道回府。
“將劉夫人帶回縣衙,找個大夫來,今日與劉大人有過接觸的所有人分別關押入大牢,請陸大人連夜提審。”
“是,賀將軍。”
到底還是讓京城斐說中了,劉奕的死就像是一塊拋出去的探路石,就要看明日朝堂上,誰會有動作,有圖謀了。
賀胥白將他抱上馬車。
京城斐臉色泛白,他徹底緩過來時,正身處縣衙廂房,靠在賀胥白肩頭,咳的上氣不接下氣。
“王爺,王爺你怎麼樣?”
賀胥白這般輕聲喚他,溫水送入口中,他忙不迭咽下,急促的喘息起來,“什麼時辰了,怎麼樣?”
“快四更了,陸大人審了一夜,連他那小妾都提審過來了,一無所獲,與劉奕有過接觸的幾人家底清白,暫時並未查到與恭王有關係。”
“先後兩位為先皇修碑立撰的主理大人都命喪於此,可見幕後之人想借先皇餘威為自己圖謀些什麼。”京城斐艱難的直起身子,“換言之,恭王叔想借先皇東山再起,那現如今又有誰能助他呢?而且…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死的,瞬間變成幹屍又如何做到?難不成是什麼邪求嗎…”
賀胥白道:“王爺,不如去將青雲寺圍起來,遍查一番。”
“這是對先皇不敬,做不來的,隻能派人盯著青雲寺,看看有什麼可疑之人,你去…”
他正安排著,房門外忽然傳來了動靜,是陸長風說有些發現。
陸長風帶了一條頭巾來,南淵朝臣頭戴烏紗,正需要這樣一條頭巾來整理額前碎發。
頭巾顯然是從劉奕腦袋上摘下來的。
陸長風畢恭畢敬道:“王爺,您請看這頭巾上,可是沾染了什麼。”
京城斐要起身,賀胥白示意他休息,自己近前查看。
那是一小片深色的痕跡,湊近鼻前還有一絲腥氣,陰了一片,卻無破損,賀胥白皺著眉,轉瞬就明白了這是何物。
他緩緩道:“是活物,從當陽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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