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50 更新時間:10-09-07 14:53
今天洛秋神色自若,也未穿他那身奇怪的紫袍,整個人看上去清爽俊秀,毫無半分不妥。金冠束發,金冠正中鑲嵌著一顆貓兒眼,對上映入窗內的日光,流光溢彩。身上是杏黃色的衫子,滾著繡著暗金色的牡丹和鳳凰,滾著同色邊子。腳下蹬著一雙及膝描金長靴。這身裝扮華麗異常,讓原本有些文弱的洛秋平添不少富貴氣。
蘇淩乍見洛秋,不禁有些詫異。
洛秋不待他相邀,邊在對麵坐下,立刻有彩妝侍女捧上杯筷。
“原來是順侯,幸會。”蘇淩禮貌地欠了欠身,命侍女給洛秋將酒斟滿,洛秋也不客氣,笑嘻嘻地看著蘇淩。
“剛才我從宮中出來,見蘇兄失魂落魄,一路跟來,不料竟聽到這等肺腑新聲,實在是洛秋的榮幸。說來心酸,洛秋雖與蘇兄同為天涯飄萍,蘇兄卻比洛秋幸運得多,令人好不羨慕。”
此人竟毫不掩飾跟蹤自己的事實,蘇淩暗自責備自己太過托大之餘,也頓生警惕。
“侯爺此言令人費解,卻不知蘇淩哪裏讓人羨慕了。”
洛秋一笑,眼神迷離:“等高遠望,是為望故園山水;落月滿梁,是為照故人顏色。比起洛秋無國可投、無家可歸、無人可念來說,蘇兄至少還有故園可望,還有故人可念,豈不是比我要幸運得多了麼?”
蘇淩默然,烏桓已於五年前為大燕所滅,洛秋所說的卻是事實。
洛秋左手支住下頜,右手端起酒杯,卻不飲,隻是不斷旋著圈,讓杯心蕩起琥珀色的漣漪。
“蘇兄可知烏桓?”
蘇淩點頭“烏桓為北方冰雪之國,四十年前便成為大燕的附屬國,五年前被滅。”
“那蘇兄又可知,為何烏桓會被滅?”
蘇淩略怔,國家別滅自然是因為土地財物遭人覬覦,但聽洛秋的口氣,似乎還並非如此。
“蘇兄可記得我曾經跟說過,宇文家的人都是瘋子?”洛秋告訴蘇淩宇文家的人都是瘋子時,自己也瘋狂詭異,蘇淩本不相信,但想起宇文縱橫的瘋狂,宇文熠殺店家時的殘忍,又令蘇淩不得不信。
“宇文家代代相承的狂症雖然說絕對無法治愈,但卻是可以壓製緩解的,隻是這些藥物都無比珍貴,千金難尋,其中有一件非常最重要的東西便是雪蟾。這雪蟾原本大燕境內的大雪山也可尋到,不料八年前,大雪山在地震中崩塌,從此之後宇文縱橫便再無雪蟾可用。為了緩解壓製病情,宇文縱橫派人八方尋找。烏桓王都後的寒鋒山上有雪蛤出沒,多年來我們便用它來治療血熱心悸,也用來控製狂症。我們國王陛下知道此事後,立刻搜集了數隻雪蛤,連同善於以雪蛤治病的我一起獻給了宇文縱橫,其後每年都費盡千辛萬苦捉得幾隻,作為貢品奉上。”洛秋語聲平和,娓娓道來,似乎在講一個與自己不相幹的故事。
“我本是烏桓國宰相洛不凡的小兒子,自幼不愛習文練武,卻對醫術萬分癡迷。被獻給宇文縱橫,也是盡心盡力為他醫治。誰知……誰知那宇文縱橫禽-獸不如,就在我開始為他治療的第三天,他,他……”說道這裏,洛秋原本平靜的聲音有了波動,如同一顆石子落入湖麵,擊破了滿池春水。
洛秋按住自己的胸口,極力想讓自己平靜。
“侯爺的苦處蘇淩明白,侯爺就不要說了。”宇文縱橫是什麼人,蘇淩最是明白,因此他也明白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對洛秋暗生憐憫。
“不,我要說,你不明白!”洛秋固執地堅持:“他竟然在我開始為他治療的第三天,便當著十幾個宮女太監強-暴了我,無論我怎麼求饒,也無濟於事。事後,我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即使再痛苦也不敢恨,因為我不是我自己,我代表的是烏桓。”
洛秋哆嗦著手,摸到酒杯,仰脖喝幹。接著猛然拉開自己的衣領,露出滿是青紫咬痕、掐痕和鞭痕的清瘦胸膛:“嗬嗬,宇文縱橫是個真正的瘋子,從那天起,我身上便再沒有好的時候。這樣夠委曲求全了吧?可是,就在三年前,宇文縱橫忽然擔心烏桓在給他敬獻的雪蟾中動手腳,更擔心西羌人知道他對雪蟾的依賴後會毀掉寒鋒山。於是發兵二十萬,掃平了烏桓。燕軍一路燒殺搶掠,血流漂杵,不過五日便攻克了王都,將王族以及住在王都裏的貴族全部殺光,可憐我全家三百五十二口人,連剛出生的女嬰都未曾放過。隻因我精通雪蟾的藥理和應用,才得以偷生。”洛秋水道這裏時,已經泣不成聲。蘇淩聽他身世如此淒慘,也不由唏噓,卻不知如何勸解。
洛秋的哭聲無法遏製,越來越大,神色也漸漸開始扭曲猙獰。
“整個烏桓王都,三天之內五萬餘人被殺,後來他們實在殺不過來了,便把那些人活生生地推進萬人坑埋掉,禽-獸,禽-獸啊!”
蘇淩知他壓抑得難受,隻是倒了杯茶默默遞到他手中。雖然到現在依然沒有弄懂洛秋刻意結交自己的目的,卻對他已經不再如先前般排斥。
“謝謝蘇兄。”洛秋接過茶杯,整整弄亂的發絲和衣物,抬眼凝視著蘇淩,眼底泛起陣陣波瀾,語聲開始變得輕飄飄起來:“蘇兄一定覺得洛秋是個怪人,哈哈,其實洛秋早就不是人了,洛秋是一隻蝴蝶……”說到這裏,洛秋的兩隻胳膊動了動,恰似一隻巨大的蝴蝶煽動了一下翅膀:“但洛秋不是普通的蝴蝶,普通的蝴蝶太脆弱了,無論多麼美麗妖豔,秋風來時便也如落花般凋零而去……洛秋是複仇之蝶,是紫痕,紫痕妖蝶。我不會被秋風吹走,隻有火,帶著我複仇之毒的火才能奪取我的生命,真的,我是紫痕,是紫痕……”
洛秋又開始變得瘋狂失控,蘇淩此時卻再無了上次的厭惡,隻是輕輕歎了口氣:“侯爺真是難得。”
“不要叫我侯爺,什麼侯爺,不過是宇文縱橫想要欺騙我烏桓百姓強加給我的,是恥辱,是恥辱!順侯,哈哈,有人說,順服便是保全自己最好的辦法,那麼我們難道沒有順服?為什麼他們非要斬盡殺絕,為什麼?因為他們強大,他們擁有武力,所以,他們便可以為所欲為。”
蘇淩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坐在一旁任他發泄。
一番尖叫後,洛秋忽然對著牆壁一頭撞去,蘇淩手疾眼快,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洛兄休得如此。”
洛秋被他一吼,似乎清醒了寫,直愣愣地盯著蘇淩看了半晌,忽然全身無力地倒在坐席上。
蘇淩隻道,他既然這般處心積慮,待他緩過來,必定有話要對自己說,也不打擾他,自己靠在窗前養起神來。
不知過了多久,洛秋才支撐這坐了起來:“洛秋失態了,蘇兄莫要見笑。我知道自己快瘋了,說實在的,這一點上,洛秋還是佩服蘇兄的,受了那麼多的磨難,也沒象我這樣。”
此話是出自內心的讚美,聽在蘇淩耳裏卻很難受:“哪裏,洛兄已經非常堅強了。”
洛秋搖搖頭:“我確實快要瘋了,我是郎中,自己的病自己明白。我隻是不甘心就這樣慢慢的瘋掉。”
洛秋的眼裏忽然燃起一簇火焰:“蘇兄可知,你的事洛秋早就一清二楚,那宇文縱橫經常提起你來炫耀。”蘇淩聽得又羞又恨,隻是握緊了雙拳。
洛秋接著道:“第一次在這裏見到蘇兄,洛秋便知道,你我是同道之人,你必定能夠幫助我完成心願。”
“洛兄有何心願,不妨說來聽聽,但凡蘇淩能夠做到的,必定幫忙。”
“宇文縱橫的病還需要一種叫做丹朱的花作為輔助治療,這種花至今沒有找到,其實我知道,西極國便有此花。此花的味道可促進各種藥效力的發揮,對狂症有著莫大的好處。但是……”洛秋得意地看了蘇淩一眼:“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在西極國還有一種叫做血咒的花與此花無論在外形和味道上,與丹朱幾乎一模一樣,但其功效去時刺激人興奮,漸漸至於瘋狂。我若能將血咒當做丹朱獻給宇文縱橫,不出三個月,他就會瘋狂而死,任何藥物也休想救得了他!”
洛秋一邊說一邊笑,笑容既慘烈陰森:“我定要看著他先瘋先死,決不能就這麼白白的瘋了!”猛地抓住蘇淩的衣袖:“蘇兄,洛秋現在是籠中之鳥,不要說去尋找血咒,便是走出這閎都半步也不行,求蘇兄想辦法為洛秋尋找。”
聽得他這番打算,蘇淩早就躍躍欲試,隻要能夠打到宇文縱橫,他不會講什麼君子手段。剛要答應,忽然停下,暗罵自己輕率。需知大夏在閎都裏麵安插眼線何等艱難,若這個洛秋不可靠的話,豈不是將他們置於死地麼?況且自己剛剛開始獲得宇文熠的信任,若為這事暴露了,豈非是誤了大事?
“洛兄,蘇淩對宇文縱橫也痛恨萬分,隻是蘇淩不過是一個俘虜、奴隸,隻怕比起你來更不自由,又哪裏有能力去找血咒呢?”蘇淩無可奈何道。
洛秋一聽,立刻慌了:“蘇兄你雖身陷大燕,身後卻有個實力不弱的大夏,不似洛秋,孤苦一人,實在是毫無辦法。況且我聽說,前不久你才和大夏的使者見了麵,難道你就跟大夏一點聯係都沒有?洛秋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蘇兄,那可是賭上了性命的,難道這樣也得不到你的信任?”
這個洛秋竟然如此聰慧,看上去也極為誠懇。蘇淩雖有相惜之意,卻打定主意,一定要再觀察他一段,把一切都弄確切了,再考慮是不是與他合作。
這件事的風險確實太大了。
“洛兄放心,今日你所說的話,蘇淩半分也不會泄露,隻是蘇淩確實沒有能力幫洛兄,還請見諒才是。不過,洛兄的勇敢機智,蘇淩還是萬分佩服的。你看,現在天色不早了,我若再不回東宮,便少不得受罰,我其實遠沒有洛兄的自由的。”
說完拱手告辭,洛秋見他這般急切,隻是恨恨地盯著他,陰沉著臉,似乎隨時想撲過來咬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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