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0735 更新時間:13-03-09 23:24
如果是故人,那麼抱歉了,他沒有敘舊的好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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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無數鬼魅魍魎紛紛登場,而在小小的鐵皮屋中卻是死一樣的靜寂。昏黃的燈泡不住閃爍,明明滅滅,映得周圍事物都添了三分森然氣息。相對而坐的少年與青年一言不發,麵容在燈下模糊不清。
蕭楚垂著眼,定定地盯著自己的手背,那上麵跳躍著幾道絲線,纖細得幾乎看不真切,卻深深紮進他的血肉之中,還仿佛活物一般不住輕輕顫動,顯得詭異而妖異。在燈下泛著銀光的末梢繃得筆直,歸於對麵的黑發少年五指,隨著他手指不時的挑動而向更深的地方延伸。並不疼痛,隻是絲線帶來的冰冷觸覺讓蕭楚感到反胃。
已經不是第一次麵對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情了,自從在這個地方醒過來,他的世界觀就一次次麵臨挑戰。比如那身危及生命的傷勢在不到三天的時間裏痊愈如初,比如一天三次的血液檢測。而帶來這一切的人毫無解釋意圖,除了每日定量的抽血他們幾乎沒有交流。而絕對的實力差距讓他死了逃走的心。
分析完最後一個異常,君滄溟收回精神絲線,血液中蘊含的無數信息通過精神網的篩選反饋回大腦,他半闔著眼睛,掩蓋自己眼底因為精神高度活躍而流動的銀芒。
情況與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蠱術其實是黑暗係法術中一個冷門的分支,因為這門法術對外物的依賴實在太大,蠱術師若是沒有蠱蟲,本身戰力不值一提,因此君滄溟那個時期在那片土地上就已經乏人問津。他因涉獵廣博曾學習過,但他一個近戰輔法的主攻手怎麼可能真正在這上麵下功夫……
君滄溟心裏發苦。主流的蠱術一般用於控製,低等的控製身體,高階的控製思想,早期在那片土地上曾被用於控製奴隸,蠱術師因此被大量招攬。但隨著符文、契約等便捷法術的發展,蠱術逐漸被舍棄,大量喪失生活來源的蠱術師為了謀生將蠱術推向惡毒血腥的發展道路。毒殺,折磨,吸取修為……一切為了滿足雇主的需求。盡管君滄溟不曾認真鑽研這種左道法術,但咒術類的破解殊途同歸,要解咒並不難,隻是……跳進陰謀的感覺越發濃鬱。
他在這個人類身上除了鍾心蠱,還發現了血蟲的蟲卵,血蟲在那片土地上比較常見,因為它的作用隻有一個——吸取修為。
靈修者和絕緣者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體內擁有天生靈氣,這是他們修煉的根本,天生靈氣,精神力和體質是靈修三要素,其中天生靈氣算是三者中最好增加的一樣。靈修家族的孩子往往會通過吃丹藥泡藥浴來增強血液裏的天生靈氣,但還有一種比較速成的方法——奪取。
邪道人士飼養血蟲,讓它們寄生在擁有天生靈氣的人體內,血蟲會慢慢吸幹這個人的力量,耗盡他的生命,最後破體而出,不過這邪惡的蟲子也沒好下場,最後會被吸幹淨力量死去。
如果下蠱的人是同一個,為什麼他要讓這兩個人互相廝殺?而且看樣子目的還是叫他們同歸於盡?
君滄溟想,這個人類身上的血蟲已經快要到成熟時刻了,但鍾心蠱卻是最近一段時間種下的,如果宿主提前死去,寄生的血蟲也會化作血水,必定有什麼叫幕後的蠱術師不得不放棄吞噬這個人類身上的天生靈氣。
君滄溟用溫和手段除去了鍾心蠱,對著血蟲犯了難,這種已經種下很長時間的蠱蟲,他這種半吊子蠱術師一時還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子蟲當日自爆後,幕後人立刻催生隱藏在宿主體內的蟲卵,令幼蟲快速生長,如今還差幾天功夫就要成熟了,他隻能用精神力抑製住血蟲的生長,慢慢想辦法。
可是,那個幕後蠱術師到底是誰?雖然說各個位麵出現相似的東西很正常,大聯邦就也有蟲族生物,但這些蠱蟲身上的黑暗氣息絕對是那片土地上獨有的!他絕不會認錯。那個蠱術師就算不是那片土地的人,也絕對和那裏有關係。而萬一真是故人……就絕不會認不出他,當年凶名赫赫的魔冥域主座下第一戰將。
君滄溟抿緊了唇。無論如何,他必須徹底根除這個禍患,一旦被那片土地的故人得知他的蹤跡,就不是死亡能解決的了。那些糾纏到已經分不清且不需要分清緣由的仇恨,綿綿不絕,而他,已經不想再涉及了。伊溟寒已經死去,他身上背負的一切榮辱恩怨都隨著死亡煙消雲散,活著的君滄溟隻想安分地過完這一生。
他想活,所以那個禍患必須死。但蟲族低下的精神力使它們非常容易躲過精神力者的探測,沒有明確的範圍,想找出它們的老巢如同大海撈針。
連對手方向都摸不著,談何根除?
他將目光放在蕭楚身上,也許……合作會是個不錯的選擇,精神提取雖然便捷好用,但提取的記憶永遠支離破碎,甚至還會有大段缺漏。在這種大事上,他不想冒險。
“你很快就要死了。”
君滄溟很直白,可惜這樣一句話,這樣的氣氛,怎麼都給人一種‘滅口’的聯想。
“嗬嗬。”自知死到臨頭,蕭楚嗤笑一聲,“說吧,你是哪邊的人?既然都要死了,讓我做個明白鬼吧。”
“你中了蠱。蠱術算是一種左道修煉方式,走陰狠歹毒的路子,算不得上乘。”接著,君滄溟簡明扼要地解釋了蠱術的相關信息,深藍的瞳平靜地對上蕭楚,“不相信?事實勝過一切。”
他雖然不會養蠱施術,但血蟲喜愛充滿天生靈氣的血液,逼它顯出痕跡很容易。
蕭楚戒備地看著君滄溟劃破手指,當血液湧出傷口時,他心口突然一跳,灼熱到仿佛要燃燒起來的溫度從心頭蔓延而出,直燒得他意識模糊。
一把沾著鐵鏽的鏡子突然遞到眼前,蕭楚下意識看去,頓時雙眼圓睜。隻見裏麵映出的他唇色蒼白得接近淡青,額前散亂的黑線組成一個繁瑣的圖案——不,並沒有組成,最後一筆突兀的折斷在眉心部位,猙獰而可怖。那是被精神力強行抑製住的痕跡。
君滄溟繼續不緊不慢地解說,“你的血裏有血蟲體液的味道,這種蟲子能吸取宿主的天生靈氣,加上控製手法不複雜,不少邪道靈修者也喜歡用。血蟲吞噬天生靈氣,但這些畜生以血為食,使宿主很快虛弱下去。”
身為刃部職員,蕭楚絕對有為任務而死的意誌,但此時卻忍不住道,“靈修者?”
靈,修,者。
蕭楚知道這三個字的含義。盡管他本人隻是一個刃部後勤科職員,但他身後站著的是手握七星權限的刃部元老美杜莎,老師的權限讓他可以自由翻看深藏在內網中的絕密文件。因此他知道不屬於科學解釋範圍的力量在這個世界上是存在的,比如靈修者。但比起清高孤傲、不屑於世俗為伍的靈修家族,還有一些更為活躍的團體。比如西方異能會、東方修真會、人間繁華,但蕭楚最為熟悉的是一個名聲不那麼響亮,甚至不太為人所知的團體——月盟。
月盟,在君家內網檔案中編號S8003-YM,是一個遊走在世俗界與特殊階層的灰色勢力,創立、發展年代不詳,在大多數勢力的情報裏隻是一個學術研究型的存在,毫不引人注目,近十年來表現較為活躍,以改良符籙、簡化法術等實用成果受到小靈修家族和散修的追捧。這樣一個勢力本該與世俗界五大家族之一的君家無關,但很難以理解的是,處事低調的月盟卻對君家極為有‘興趣’,冒著違反特殊階層的‘入世十戒’而被幻生製裁的危險頻頻騷擾探測君家機密,是君家暗麵最強大的敵人之一。蕭楚此次任務對象也正是月盟中人,如果他淒慘的死在任務裏,他的引導者美杜莎必然會瘋狂報複,從而兩敗俱傷。
蕭楚猛然間驚出一身冷汗。
為什麼他會恰好被指派和一向不和的同事完成五星任務?為什麼他那天那麼容易就被激怒甚至獨自離開?為什麼他一出門就發現任務目標的蹤跡?為什麼平日裏還算冷靜的他不管不顧就追了上去?
點點滴滴被他忽視的零碎記憶被翻出來,最終定格在那天瀕死時從心口蔓延到額前的燃燒一樣的灼熱,以及點在眉心的冰冷手指。
“是你?”蕭楚問得沒頭沒腦。
“正好路過。你身上有我很需要的線索。”君滄溟無意隱瞞,嘴角微翹道,“合作嗎,你提供線索,我保住你的命。”
合作,這是兩個非常有誘惑力的字眼。而蕭楚怔了怔,笑道,“閣下實力遠勝我,如有需要定盡力相助。”
這卻是隱晦地拒絕了。平白的說,蕭楚並不相信君滄溟,即使對方救了他,他仍懷疑過這一切都是對方自導自演的戲碼,為的就是從他這裏套出君家情報。
被拒絕的君滄溟挑起眉毛,“這麼幹脆,你不怕我殺人滅口嗎?”
蕭楚當下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敷衍會不會?委以虛蛇會不會?撕破臉要不得啊,曾經在培訓談判模塊被打上‘不會變通’標記的技術員後備軍傷不起。
君滄溟被那身充滿怨念的精神波動弄得忍不住笑起來,漾開的笑容卻突兀地停頓住,他猛然扭頭望向不知名的虛空,輕鬆的神情僵在臉上。
森冷而充滿腐臭的氣息迅速在狹小的鐵皮屋中彌漫開來,肮髒的黑褐色水泥地上冒出奇異的黑色斑點,它們迅速擴大隆起,形狀彷佛是微型的火山口,最中央有著黑漆漆的小洞,仿佛有什麼東西,將要從裏麵出來。
這明顯的痕跡,君滄溟當下就冷下臉,“千足?!”
蟲族三大強力種族,千足鐵甲,六翅銀蜂,黃金蠶,其中千足是正麵戰鬥族,在族內擔當衝鋒將作用。
黑暗魔蟲在黑暗生物中自成一派,它們種族眾多,智力低下,卻自有一套生存規則。正是因為這個規則,即使它們內鬥激烈,為食物和伴侶往往會互相殘殺,群體戰鬥力卻一直在那片土地上排得上名號。其餘黑暗生物很難理解這種一邊互相吞噬殘殺,一邊團結對外的習性。
不過,蟲族能以戰鬥力聞名那片土地,最大的依靠還是它們的‘王者’。但因為夜幕沼澤的禁地之名,君滄溟也僅僅在古老典籍中得知:王蟲是所有蟲類至高無上的領袖,一代一個,代代相傳,它們掌握蟲族生存的命脈,統治夜幕沼澤。蠱術師馴化低等蟲族很常見,但千足之流的蟲族‘貴族’,是絕不可能離開王者身側的,這是蟲族的鐵則。
千足伴隨王者,而蟲族王者實力同屬那片土地金字塔上層,能夠讓它們離開那片土地,隻有血統更加高貴的金字塔巔峰存在。
域主?
極西三域,魔冥域主。
腦海中的念頭電光火石般流過,翻起心頭早已沉寂的怨恨。
誰淺金的眸仿佛傾瀉的月光,朦朧如霧,清淺的笑容拂去一身凜然,溫柔入骨,又是誰撕碎幻影,一聲令下,三千裏追殺血染赤土。
“師父……”君滄溟夢魘一般喚了一聲,十指本能地交纏,形成一個個玄妙的指訣,鎖定蟲族精神頻率,精神空間內浩瀚如海的實質精神力像找到傾斜口般瘋狂地輸出,狂躁的能量波動扭曲了空間。
【領域技—精神咆哮】
沒有炫目的光輝,一片靜寂中,以他足下所踏之地為中心,半徑三十米內的所有與蟲族精神頻率相似的物體盡數化為虛無。世界各地,無數人將恐懼的眼神投向東方位置,浩瀚的毀滅性力量自天際遙遙而起。
蟲族低下的精神頻率與無生命物體類似,因此攻擊範圍內所有無生命物體也在衝擊中粉碎成渣。世界各地,無數人將恐懼的眼神投向東方位置,浩瀚的毀滅性力量自天際遙遙而起。
而在此刻,中國,A市,肇事者正怔然地仰望自己的傑作。格羅巷化為廢墟,充滿恐懼的人群衝上街頭,到處是火光和哭喊。有人衝過他身邊,撞得他踉蹌幾步倒在地上,他也不起來,摸著身下潮濕的泥土,忽然大笑。
“不是他。”他邊笑,邊喃喃自語,“不會是他。”
“他說過的,我隻能死在他的手上。”
少年蒼白的臉上,慢慢漾開一個混雜著怨毒和嘲諷,卻不知為何顯得無比悲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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肮髒的公廁裏,蕭楚半跪著倚著牆壁喘息。此刻的他甚至比在格羅巷時更加狼狽,裸露在外的小臂沾滿正在凝固的血液,黑色襯衣上到處是劃痕,緊握著刀柄的手掌扣著牆壁,支撐著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公廁的地板布滿泥汙腳印,他卻恍然不覺。
這裏是鬧市區的公廁,他不能久留,否則即使不被敵人逮到,也會被偶然進來解手的行人撞見,生出不需要的事端。
支起身體,提著猶自滴下血珠的刀,他走出裏間,地板上躺著幾具尚且溫熱的屍體,服裝花俏,染著黃毛,像是街頭地痞。
地痞?蕭楚邊調息邊擠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地痞會把經過刃部係統訓練,擁有正式職員資格的他逼成這幅模樣?
踹過一具屍體,蕭楚低下身搜索一番,不出意料地毫無收獲,對方攜帶的一切東西都符合‘地痞’這個身份。他又老練地摸了摸對方手指關節,眼底滑過譏諷——絕對是經過係統的格鬥訓練。
蕭楚心裏突然生出些許疑惑,有組織的職員不同於獨行客,即使出任務也有組織善後,很少鬧出目標背後尋仇的事情,何況這些一看就知道出身三教九流的烏合之眾?但是自他從格羅巷趁亂逃走後,追殺屢屢發生,一波又一波的沒完沒了,而他向最近的君家據點連續求援也沒得到回應。
到底出什麼事了?蕭楚心裏開始沒底,本來以為是一趟曆經波折的任務,但現在看來似乎有些他不知道變故出現。
“不會的,不可能是……”蕭楚心道,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幾天那個神秘人對他說的話。
靈修者?
“不可能……”
“呼……”不能再停留,他最後長呼一口氣,打開水管洗了洗手上的血漬,但衣服上的就沒辦法了,幸好他穿的是黑衣服,不算顯眼。利落地撬開公廁後窗,靈巧地翻身攀爬上去,他順著狹窄的縫隙混入街頭。不管怎麼說,鬧市區總歸要安全幾分。
他不知道,等他身影消失在公廁,一個清瘦的少年慢慢從門口進來,對著一地屍體挑起眉。
“連善後都懶得做嗎?真是個被組織嬌慣壞了的蠢職員。”
少年五指張開,屍體上竟升起霧一樣的銀白光暈,順著他指尖溶入。然後他抬起手,一朵火焰般的銀白光暈從指尖墜下,落在地上。
“真是不錯的收獲。”少年閉了閉眼,瞳仁周圍閃爍著銀白,“君家……嗎?”
竟然是君家中人?那麼,那個幕後的蠱術師……就隱藏在君家!?
他充滿森冷意味的視線仿佛穿透空間,凝望著那個千裏以外的家族,半響,那種深沉的怨恨從少年蒼白的麵容上褪去,他微微一笑,溫和柔軟。
“又遇到麻煩了嗎,可憐的小職員。”
少年的身影也從公廁中消失,隻是這一回地板上幹幹淨淨,沒有屍體,也沒有鮮血。
鬧市區。
並不是隻有荒郊野嶺才可以殺人越貨,中心廣場二樓的店鋪中,一杆狙擊槍已經架好,槍的主人輕輕撫摸槍柄,等待著獵物出現在目標範圍。
恍然不知的蕭楚,混在人群中向前走。
三點鍾方向。
狙擊手扣住扳機。
卻在此刻,蕭楚小腿忽然一疼,緊接著一股酸麻疼痛沿著經脈波及全身,他大駭,眼睜睜地仍麻痹的身體重重摔在石板路上,狼狽的模樣令四周傳來輕笑。那陣酸麻來得快也去得快,撞擊的疼痛後,他頓時恢複行動力,雙手一撐便滾到旁邊,背後全是冷汗。
常人沒有覺察,可經過刃部訓練的蕭職員怎會注意不到那聲悶響,那分明是……
狙擊手出現!
蕭楚驚駭得大腦一片空白,狙擊手意味著什麼?三教九流的追擊勉強能說是他過往任務惹下的仇敵,但狙擊手……狙擊一個有正式的刃部職員,這是對君家的挑釁!還有……他的行蹤是如何被對方掌握的?
巨大的不安湧動,蕭楚勉強保持鎮定,一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變故悄悄發生了。
必須立刻回到總部!他隻是一介文職,如果敵方連君家的名頭也不管不顧,接連而至的絕對是瘋狂截殺!可惜出來時太過匆忙,能夠聯係引導者的高級通訊器全放在總部,否則他就能立刻向美杜莎求援。
蕭楚奔跑起來,到底是經過係統訓練,一旦弄清事情嚴重程度,他立刻沒了方才的隨意,各種躲避技巧毫不吝嗇的施展而出,他自信即使是專業的狙擊手一時間也無從下手。
可蕭楚算是白擔心了,因為方才那個出手的狙擊手此刻已經昏倒在地,一根食指按著他眉心,毫不留情地施展精神提取。
“原來是這樣……”君滄溟簡單處理了狙擊手,皺眉想,“刃部兩大巨頭對決?叛離?”
真是個……絕好的機會啊。
忌憚無處不在的暗殺者,蕭楚連高樓廣布的街道也不敢停留,直奔空曠的中心噴泉廣場,這裏隻有三三兩兩的情侶在甜蜜。蕭楚停下腳步,連接不斷的暗殺消耗了他大量體力,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最近他越來越虛弱,無論耐力還是爆發力都遠不如前。
蕭楚在噴泉池邊坐下,如果有人追擊,這裏逃跑起來很方便。
“嗨。”少年人清越的嗓音忽然在身邊響起,原本坐在噴泉另一邊的少年轉身衝他一笑,“你還撐得下去嗎?”
漆黑的發對男孩子來說略長,柔順地向兩邊分開,發尾垂在肩上,露出一張幹淨清麗的麵容,眉眼秀美得幾乎有些嫵媚,略翹的唇角卻帶出幾許漫不經心的鋒利銳氣。
這是一張看見過就絕不會忘記的臉。
“是你?”蕭楚可不會忘記那天毀滅性的力量,自知麵對這種強者所有反抗都是徒勞,他也懶得去戒備,依舊彎著腰緩解身體的酸痛。
“真不客氣,也不想想誰救了你那麼多次。”君滄溟用手背撐著下巴。
“你一直跟著我?”蕭楚眼神瞬間冷厲,這一天所經曆的詭異事情……都是這個家夥搞的鬼?
“嗨,與其關心這個,你倒不如關心關心自己的處境,君家小職員。”君滄溟吹了個口哨,上下打量蕭楚,“與月盟裏應外合竊取君家機密?如果不好好處理,一個叛離罪就扣在你腦門上了。”
君滄溟這幾天提取了大量記憶,倒是得到不少有用情報。比如蕭楚的身份以及處境。每個精神係強者都是善於玩弄人心的魔鬼,被大名鼎鼎的精神術士盯上,不得不說是蕭美人的悲劇。
蕭楚瞳孔緊縮,“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
“小職員,其實你也在疑惑,對嗎?這幾天你一直在聯係君家,可是有回應嗎?”
蕭楚不言不語,胸口劇烈起伏。
“地下黑市已經掛滿了你的追捕令,這些小蟲子不過是來試探的炮灰,真正的大隊人馬很快就要來了。”君滄溟站起來,眼神帶著一點點憐憫,“追捕君家叛逃職員蕭楚,傷殘不論。”
“你說什麼?!”蕭楚一撐池沿就要起身,因為動作太快,酸麻的雙腿不聽使喚,他一個踉蹌便跌得跪坐在地,額頭重重磕在扶手上,還沒等他站起來,君滄溟便懶洋洋地給予他沉重一擊。
“君家已經公開宣布對你的追捕,就在今天早上,所以連狙擊手也參與進來。具體情況我並不清楚,畢竟是件醜聞,他們將消息封鎖得很嚴密。”
叛離?雖然詭異的情況告訴他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但叛離?怎麼可能!
不要相信這個家夥的鬼話!事情絕對不是這個樣子的!蕭楚對自己說,但他的心動搖了。
總部下達的指派任務,刃部駐地的毫無回應,三教九流的詭異追擊……這一切難道真的是巧合嗎?
靈修者,靈修者……顧東行?!
蕭楚茫然又有些恍然地說,“他……出手了?”
“嗯,據說是……勾結月盟竊取君家機密,證據齊全,而當事人幾日前無故離去。”
蕭楚眼睛裏頓時湧上怒火,“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同屬君家,他居然敢耍陰謀!我要上報本部革他的職!”
“嗯,是陰謀。”君滄溟輕聲道,“但是很遺憾,你發現得太晚了,小職員。”
他走近蕭楚,深邃而冰冷的深藍瞳仁帶著嘲諷的笑意。
“你看,你是這麼軟弱,明明已經發現不對勁,卻抱著這樣可笑的信念不肯相信。你又是這麼無能,即使知道這是陰謀也隻能在這裏發發瘋,甚至不能回到君家對他們訴說冤屈,更別提製裁你的對手。既無能又軟弱的你已經跳進別人布好的局,隻能按著劇本走完你的路,瞧,如果沒有我插手,你現在就已經死在貧民窟的冷地板上了呢。”
“蕭楚。”他說,“要不要合作?”
要不要合作?
這是蕭楚第二次從對方嘴裏聽到這個建議,但是兩次的心情截然不同,上一次他雖然處於絕對的弱勢卻仍然滿心盤算,但這次他隻感到深深的絕望。
他掉進了一個局,但是他明白得太晚。
“你想要什麼?”蕭楚問,緊緊盯著對方,然後他看見一直冷漠沉靜的黑發少年蒼白的麵容上浮現出深深的殺意,他甚至絲毫不加掩飾,嘴角翹起的弧度優美而冰冷。
“殺一個人。”
“誰?”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君滄溟說,“應該是你的敵人吧。”
“……那個靈修者?”
“是啊。”
“成交。”蕭楚伸出手,“蕭楚。”
“嗯。”君滄溟伸手,“趙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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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的危房彌漫著濃鬱的新鮮血氣,這裏剛剛進行過一場惡戰,敗者已經成為地上一具具冰冷屍體。勝利的兩人肩並肩坐在樓梯口,微微喘息,地上布滿半幹涸的血,他們卻毫不在意。
君滄溟左手握著彎刀,輕輕舔舐著右手上的傷口,半斂的眼流轉著嗜血的躍躍欲試。這個瘋子放棄了自己最大的長處,憑借正主軟弱的肉身戰鬥,沒有作弊器一樣的精神力,他的戰鬥方式直接而凶悍,猶如一把鋒銳的刀。但位麵差異造成的誤差讓他受了些輕傷,不過鮮血和疼痛隻讓這個瘋子更加瘋狂。
太少了。君滄溟在心裏歎了口氣,他好戰,這種對生死一瞬的瘋狂灌注在每一滴血液裏,他渴望挑戰強者,更享受從刀刃上拂去他們鮮血時的快意。但有時候他也會對這種瘋狂感到不安。
一卷紗布突兀地從旁邊拋來,君滄溟一伸手,撥弄了幾下,揚起眉毛,“給我的?”
“要用就快點。”蕭楚悶聲悶氣地說,手上飛快地給自己包紮。
君滄溟吹了聲口哨,也給自己簡單處理了一下。
歸途並不好走。追捕繼續升級,這是兩人聯手以來遇見的第三波追捕,越發凶險的路途令這個臨時小組少了許多摩擦。
他們的目的是回到刃部。
“我隸屬刃部,處理也會在刃部總部處理,這類對叛徒的處理是很嚴肅的,那無恥小人還沒達到一手遮天的地步,隻要我在本部最終判決前趕回去,一切就有翻本的可能。”蕭楚說,“他已經錯過陷害給月盟的機會,現在一定會牢牢把守住總部附近的路,把我截殺在半途。”
當然,如果當事人蕭楚死了,一切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縱然美杜莎在刃部再有權力也比不上對手精心策劃數年的局。
成王敗寇。
蕭楚簡單包紮了一下自己身上細碎的傷口,他的身體素質雖然比如今的君滄溟好上不少,但要論生死一線的搏殺技巧,十個他都差了老遠,因此受的傷要嚴重得多,若不是他在君滄溟眼裏是個重要線索,恐怕早就活不下來了。
“我覺得……我現在的狀態比以前差很多。”猶豫了一下,蕭楚試探地問。
“你被寄生得太久了。”抬手撐開一個精神屏障,君滄溟說,“把手給我。”
纖細得幾乎無法用肉眼看到的精神絲線再次探入血肉。蕭楚中蠱時日已久,君滄溟又不精通此道,因此解咒隻能分幾次進行,前幾次他小心地試探寄生在血管壁上的蟲卵,現在要做的就是對這些惡心的家夥做一個小手術。
君滄溟右手牽引著精神絲線,低頭含住左手食指,鋒利的犬齒在指尖輕蹭,血液的腥甜頓時在口中彌漫開。盡管他現在隻是個沒有開始修煉靈力的人類,但似乎是因為靈魂的緣故,正主原本隻能說還不錯的靈力天賦日益強大,血液中的天生靈氣也越發濃鬱,這樣也不錯,用來吸引血蟲會很容易。
腦海裏閃過一點什麼,引得他心裏一震,但那點念頭閃過得太快,仿佛他潛意識裏極為排斥它一般,君滄溟歪了歪腦袋,沒有多想。
“等一下的事情你可能接受不了……要不要暈過去?”君滄溟很認真地建議道,連他自己在學習蠱術的時候都是忍著嘔吐的欲望,何況蕭楚一個普通人類,精神震蕩之下要是造成永久的暗傷就不好了。
“不用,謝謝。”很遺憾,警戒心甚強的蕭美人拒絕了這份好意。
“勇氣可嘉。”
蕭楚覺得君滄溟的口吻有些怪異,心裏暗暗戒備。
“為了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我覺得我需要解釋一下。”君滄溟左眼瞳仁周圍泛起銀白,而右眼仍舊是深藍。世界在他眼中一分為二。
“血蟲,一種以血為食的蟲類,嗜好吞食宿主的天生靈氣,在體內轉化為一種特殊物質,邪道修煉者喜歡飼養這種蟲子,利用它們吞噬別人辛辛苦苦修煉來的靈力。血蟲的蟲卵依附在血管壁上,一旦孵化就順著血管……進入心髒。”
蕭楚對自己中蠱的事情一直半信半疑,但此時也忍不住白了臉……實在太惡心了吧!
“你還可以再惡心一點嗎?”
“這不是最惡心的,所以我才問,要不要暈過去。”君滄溟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他清楚這個家夥不信任自己,一定會選擇硬撐,所以他也懶得多說……隻在心裏為對方即將麵臨的恐怖場麵掬一把同情淚。
天知道那是多麼惡心……想當年‘那個人’帶他去長見識時,他險些直接吐一地……
“我也不多說了……”君滄溟擺擺手,“開始吧,會有些小疼,忍著點。”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蕭楚喃喃道,可惜他的預感太不及時了,君滄溟精神細線狠狠一緊,頓時引起一種無法言喻的痛苦。
君滄溟解開了對血蟲的抑製,左眼銀光猛然轉熾。在他純粹的精神視角裏,屬於蟲類的低頻精神波開始活躍,他知道哪些密密麻麻的蟲卵開始一個個急速孵化,脫離血管壁,它們沒有神智,卻順著本能向血氣最旺盛的地方逆遊而上。
這種寄生型的蟲類,在進入心髒後會吸食幹淨宿主的心血,然後再次上遊,占據腦部,將腦組織全部吃空,最後爆開眼睛鑽出來。這也是邪道修煉者收獲的時刻,他們將爆出的血蟲捉住,挖出它們體內經過自然提純的天生靈氣……這是邪修們喜愛的大補品。
非常惡毒。
蟲卵入心的劇痛讓蕭楚忍不住要發出慘嚎,然而還沒等他的叫出聲音來,君滄溟猛然將手心往膝上放著的彎刀刀鋒一蹭,鮮紅的血順著手掌紋理暈染開,卻沒有滴落。同時,一種奇異的語言從他舌尖迸發,宛如野獸的怒吼。
不是帶點口音的中文,也不是尾音上揚的大聯邦第三通用語,而是……另一種語言!
與具有貴族腔調的大聯邦第三通用語恰好相反,這語言發音非常奇特,尾音略為含糊,即使以少年人清脆的嗓音說來,也有一股大氣豪邁的氣勢。
這是,那片土地的通用語!
鮮血,在他左手手心形成了一個符咒般的圖案,接著,他聲音驀地提高,咒語一樣的詞語從他唇邊不停地流出,隨著這些忽高忽低的音節,周圍的天地靈氣順著玄妙的秩序起起伏伏,他手心的血文也變得愈發滾燙。
他舉起左手,印在蕭楚心口,沒有心理準備的青年頓時像被烙鐵燙到的魚一樣彈起,然而心口處的手仿佛山一樣穩重,即便他痛不欲生也動憚不得。
在蕭楚壓抑的慘叫中,君滄溟不為所動地念完咒文,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手心處滾燙的鮮血也盡數滲進蕭楚的皮膚。盯著那血紅咒文一點點消失,他唇邊的笑容也越發邪氣。
蕭楚已經陷入半昏迷,滿臉通紅,身體時不時抽搐兩下,算了算時間,君滄溟操縱著精神絲線在他左手臂上劃了道不深不淺的口子,這次他沒有刻意麻痹蕭楚的痛覺,隻稍稍抑製他左臂的血液流速。
劇痛令蕭楚很快清醒過來,於是他就親眼看見自己正在飆血的左胳膊上,微微凸起一點什麼……
啪嗒。
一條小小的軟乎乎的東西掉在地上。
蕭楚傻了。
君滄溟用彎刀戳了戳那條吃飽的血蟲,冷笑著給它來了個解剖,將挖出的細小血色結晶放在手心。
啪嗒。
又一條。
蕭楚兩眼發直,瞳孔渙散,看得出他對君滄溟的真話一直抱著不太信任的態度,因此殘酷的真相給他造成巨大的精神衝擊。
君滄溟很擔心自己寶貴的活線索就這麼嚇傻了,因此他動了動手指,給對方來了個削弱版精神衝擊。
“告訴我,這是幻覺……”蕭楚木然地看著君滄溟。
君滄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扭頭去挖第二條血蟲的結晶。
“告訴我,這是幻覺……”蕭楚繼續木然地說。
“我好心建議過你的了,睡一覺起來,什麼事都沒有了,隻是你不聽而已。”君滄溟懶洋洋地去揀第三條蹦出來的血蟲。
整整四十二條血蟲,蕭楚已經麻木了,但現實告訴他沒有最壞隻有更壞,因為君滄溟把挖出來的血結晶遞給他,淡定地說,“吃吧。”
“你說什麼?”蕭楚瞪大眼睛,宛如看一頭史前巨怪。
“你中蠱有年餘。”君滄溟淡定的眼神非常無辜,“這鬼東西會吸收宿主的天生靈氣,甚至是生氣,你可以選擇不吃,不過我似乎忘了告訴你,你現在隻剩下幾年的命了。”
禍害,這個禍害!
蕭楚簡直要被氣瘋,但對君滄溟的話他又不敢不信,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哆嗦著手,接過四十二顆沾滿他自己鮮血的血結晶,
“我們有多少時間?”君滄溟突然問。
“最多四天。”蕭楚吃藥丸似的把血結晶一個個吞下去,這會兒捂著嘴,臉色青白,一副要吐不吐的模樣,“還是算上迪露幫我爭取的時間。”
“嗯。”
天際泛白,新的一天即將來臨,並肩坐著的兩人遙望天空,各自想著心事。
蠱術師嗎?如果是故人的話……君滄溟露出一個溫溫軟軟的笑容,抱歉了呀,他從來就沒有敘舊的好興致。在那片土地上活下來的人……向來信奉的是一山不容二虎,狹路相逢勇者勝。
蕭楚仰著頭,手上身上帶著惡戰中被濺到的血,腥甜氣息彌漫在他周身,也許明天他會沾上更多的血,但……沒關係。他要回去,哪怕腳下踩著的路是用千萬人的血肉鋪成……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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