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04 更新時間:10-06-14 00:06
爹爹曾說,月兒以後的夫婿定當是人中天子。
那時的我卻不知道,所謂的情愛有多傷人。
三歲那年,山莊來了一個五歲的少年容雲睿,白衣白靴,青絲如墨,一雙明亮的眼帶有幾分清冷與疏漠。那時我小,見不慣爹爹對他那麼好,私下裏瞅著機會便會踹他打他,他那時便有幾分拳腳功夫,隻要動動手指就能把我摔得七葷八素的,可他從來不還手。
我以為他是不屑同我這個三歲女娃計較,於是也發了狠似地習武,到了晚上還要被爹爹抓去學習琴棋書畫。
每當我武藝更上一層,我總是約他出來比試,每一次的結果都一樣,十招之內他總能製住我。可他從來不下重手。後來打得多了,我便問他,為何每次下手都那麼輕。他隻是笑笑說,“我舍不得。”
他十六歲那年,我剛好十四歲。第一次發現那個清冷的少年已經長大。他的眉眼長得很好,目光總是帶有微涼,看著我時,嘴角卻會慢慢往上翹。那時的我不懂那種目光的含義,隻是習慣了有他陪在身邊,習慣了有他保護,習慣了凡事依賴他,於是當爹爹說他可能就是我的未來夫婿時,我亦覺得沒有什麼不妥。
直到我及笄那年,在山莊後院的留芳園中,第一次見到了身為太子的陳景言時,我的心砰砰直跳,似要蹦出胸口,我滿麵通紅地上前問他名字,他那時輕笑一聲,反問道:“豐七月?”
他談吐風雅,和飛雲的清冷優雅不太一樣,他的眼睛似是會笑,嘴角牽起來時,我總是心如擂鼓。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才是心動。
陳景言在山莊內待了七日便要離去,爹爹指派了一批武藝高強的人跟他而去,我心中莫名有些失落,是夜便去找了飛雲。
飛雲很溫柔,總是靜靜聽我講話,我將自己那種奇異的感覺說與他聽,卻看到他眸子漸漸黯淡。我有些心慌,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襟,卻見他淡淡一笑問道:“月兒可喜歡飛雲?”
我一愣,麵色有些紅,見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低低說道:“喜歡。爹爹還說,待月兒滿十七歲了,便嫁於你。”
飛雲那時的眼睛亮的猶如繁星,他將我輕輕攬在懷裏,溫和道:“那月兒可願嫁?”
我點了點頭,飛雲對我那麼好,沒有理由不嫁。可我心底裏卻仍想再見陳景言一麵,於是又軟軟央求他替陳景言做事,飛雲沉吟了半響,答應了。條件便是兩人都要遮掩容貌。
翌日,我便同飛雲一起隨了陳景言離開了四季山莊。飛雲也沿用了自己的字,叫做飛雲。他戴著麵具,我覆著白紗。
兩年的征戰,飛雲的將軍名號響徹天下,而我也滿十七歲了。可是這兩年與陳景言的相處,令我生出無窮無盡的情愁。我心裏念著他,眼裏瞧著他,再也看不見別人的身影。
那一年,四季山莊因為勢力強盛又不願被陳景默所用,暗中被人陷害,全莊上下上百口人悉數被押進了大牢。我因為離開了山莊又伴在軍中,故而免於牢獄之災。
聽說南國的刑獄嚴苛,對付犯人通常重刑伺候,哪怕是無罪的,進去後再出來,不死也殘了。我爹爹雖有武藝傍身,但他向來酣正嚴直,定然不會對於審問圓腔世故,免不了要受一頓刑罰。我萬般擔憂,不知如何是好。
那時飛雲仍舊一身白衣,他看著我,仿佛看著世間最為珍貴的寶貝,我卻在他灼熱的目光下慌亂躲閃,明知要負他,那兩年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任憑他情根深種,我一味地隻知道回避。
那一晚,綿郡城外的湖邊,我憂心忡忡同他商量,想去找陳景言幫忙,畢竟他是南國的太子殿下,並且即將冠冕。
飛雲似乎有些難過,他清亮的眼望著我,眸中似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隻是淡淡問了句:“月兒,你可信我?飛雲雖無大權,卻也能保你爹爹無恙。”
我狐疑地看著他,我僅僅知道他是富可敵國的容家大少爺,但政治上的事,商賈之家向來沒有說話的餘地,不是我不願相信,而是我不敢信。
飛雲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將我攬進懷裏,那一如既往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我心中卻內疚得厲害。
“月兒,飛雲愛你,從來沒變過。所以你爹爹的事,哪怕我傾盡全力,也會保他無恙。你無須擔憂。”他輕輕吐出話語,我的心卻不可遏止地下沉,我已經沒法再假裝下去了,飛雲對我如此之好,我卻將心偷偷許給了別人。
我深呼吸一口氣抬頭,恰好望見他看著我滿臉痛楚的模樣,他清亮的眼底盛滿無奈與悲戚,震得我動不了分毫。我神思恍惚地撫上他的眉心,手被他一把抓住。緊接著,他俯身便吻了下來,蜻蜓點水般自我雙唇輕拂而過,落在了我眉心。
“月兒,飛雲知道,你愛的是陳景言。我隻是以為,隻要陪在你身邊的是我,那麼你的心定能回來。可我好像輸了。”他苦笑了一聲,抬手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繼續道:“飛雲兒時曾遇到過一位大師,他說我此生注定孤寂,想來上天也也沒打算讓你屬於我。原本我是不信天的,可即便不信,我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我想說些什麼來安慰他,絞盡腦汁也找不到話頭,心頭黯然,我根本就沒有資格來安慰他,傷他的人是我,我又該拿什麼話來讓他好過一點。
飛雲看出我的為難,隻是一徑將我抱在懷裏,歎道:“月兒,飛雲不能為你做些什麼,但隻這一次,你定要信我。”
我眸中酸澀,扁著嘴點了點頭。
我常常想,若是我照著自己的承諾去信他,是不是有些事情就能被悄悄改變。可無論怎麼想,我都想不到既定結局之外的另一種可能。
回去之後,我接到了消息,大半豐家人,多數被暗斬了。我心中惶急,將飛雲的囑咐拋在了腦後,提著裙子去找陳景言,懇求他看在四季山莊的麵上,救我爹爹一命。
陳景言仍舊那麼風雅多姿,那時的他,如飛雲那般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道:“四季山莊幫了景言那麼多,景言自當盡力而為。”他的舉動令我臉麵發紅,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為他的這一句話便定下了心,後來的我明白,並非我不信飛雲,而是潛意識裏,我不想再讓他為我做些什麼,我更想看到的是,陳景言會幫我到什麼程度。
後來,爹爹以及姨娘果真被救出了牢獄,並且被安置出了荊浦,在遙遠的地方安享餘下的光陰。我自然而然留在了陳景言身邊。
飛雲知道後,第一次對我動氣。他說陳景言以後是九五之尊,他的後宮是用來平衡朝堂勢力的,若是隨了他,往後就要在深宮內院虛度年華,君王無真情,陳景言不會專一待我。
我聽後,分外生氣,於是一股腦地告訴了他,哪怕隻是做他的一名妃子,我也隻想同他在一塊。見他臉色愈加暗沉,我氣得無理取鬧,指責他明明答應救我爹爹,可到頭來卻是陳景言幫了忙。我罵完後便沉默了,飛雲第一次氣的麵色發白,他隻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強自鎮定地離開。後來的我知道,沒有飛雲暗中相助,即便是陳景言,也沒有百分百救出我爹爹的可能,我不懂那時的飛雲為何不解釋,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時的飛雲向來以為,我是全然信他的。我終究還是負了他。
那以後,飛雲便很少見我了。我亦以暗衛的身份,貼身隨侍陳景言。隻有在危險時,才能隱約瞧見飛雲安置在我身邊的隱衛。
在我眼裏,飛雲是溫柔飄渺的俊逸男子,而陳景言則是風趣清雅的貴家公子。自他當上了皇帝,我不可自拔地陷進了對陳景言的單戀之中。所以當他因為西恒王王妃的手段而苦惱時,我主動提出嫁入西恒王府,暗殺西恒王妃的意願。
我仍記得那時他的眼眸,似是全部的星光都飄進了他眼中,幽深漆黑,唯有深處一點璀璨晶瑩,卻掠過幾絲迷茫。我心中鈍痛,何嚐沒發現他在我麵前的苦惱與困惑,不過是為了讓我主動提出幫忙的伎倆罷了。我忍住滿腔的疼痛,穿上了百蝶花紋的紅嫁衣,踏入了陳景默的府門。這件事也促使了飛雲徹底對我失望,他說我不懂這宮廷爭鬥,亦不懂珍惜自己。我以一句話回絕了他。那以後,他脫離了飛雲將軍的身份,做回了他的容大少爺。
我在王府內卑躬屈膝,俯首低眉,終於博得了王妃的另眼相待。七月初七,那日還是我的生辰,我照計劃暗殺了王妃,卻被王府暗衛重傷。
再度醒來時,陳景言靜靜坐在我床榻前,一雙幽深的桃花眼定定注視著我,眼眸陌生,仿佛他是第一次見我一般。
看到他的一刹那,所有委屈似是堵塞在了喉嚨口,鼻根深處很酸,我拚命忍住眼淚,強自將那些辛酸與悲戚吞進了肚中,我不敢告訴他,新婚之夜我沒有守好自己的清白,也不敢告訴他,為了不小心打碎的一個白瓷茶杯,我在烈日下跪了一整日。那些被忍住的委屈化成涼涼的泉水,慢慢湧進心裏,直到四肢百骸陡然間失卻了力氣,我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
他似乎有些震驚,眸中迷茫了片刻,恢複了一絲清明,他有些慌亂地將我攬進了懷中。
他的懷抱馥鬱而芳香,他略帶顫抖的聲音淡淡響在耳徹,他說,月兒,對不起。
就因為這一句話,所有的委屈統統化作了苦澀的淚,怎麼流也流不盡。我心下釋然,自己栽定了。不管他如今的道歉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這輩子我不會放手了。
後來的三年,他始終隻讓我接手一些細微的任務,隻因那次重傷,我失去了一半的功力。我不知道他是否是為了保護我。但從言行舉止之中,他又不曾對我格外親近過。
陳景言的皇帝位置做的不穩,陳景默招攬了一大批朝臣,甚至開始逐漸打起了兵權的主意。為此,軍糧軍餉總是在漕運途中出現問題,他忙的焦頭爛額。
他的隱忍、他的抱負,以及他的努力,我全看在眼裏。我開始恨自己竟幫不上忙。
那一日,他喝醉了酒,明黃色的龍袍被酒水打濕,他隻是靜靜坐在空曠的殿內,望著那明亮的燭火發呆。清亮的雙眸疊上了氤氳一層霧,仿佛一碰就會滴出水來。我靠近他,隻想陪著他。他轉過頭,視線仿佛透過我看到了南國的山川平原,大城小巷,他撫上我的臉,喃喃道:“我不甘。朕不甘啊。月兒,你懂嗎?”
透明的淚水自他眼角晶瑩落下,我心中疼痛,來不及反應便吻去他的淚水。他似乎有些微怔,下一秒卻反客為主,吻上了我的雙唇。那一夜,抵死纏綿。
翌日,我仍舊以暗衛的身份安靜立在暗處,沒有因為昨夜的放縱而生出奢望的可能來。畢竟我深愛的男人,胸壑之中濟懷天下,斷是不會輕易牽扯入兒女私情。
可那以後,隱隱約約,他看向我的目光總是多了一絲柔和。我不願去猜想這其中的含義,無論他愛不愛我,我隻要能愛他便夠了。
兩月後,我的月信仍不來,暗中找了名大夫,道我已有兩個月的身孕。我既喜且憂,喜的是,這是我同陳景言的骨肉,憂的是,他不該在此時出現。王公公是服侍皇帝的太監總管,生性忠誠,足智多謀。我多番思量之下,尋他做了一番商量。王公公麵色凝重,他對我說,即便是龍子,出生卻會替皇帝蒙羞。不為什麼,隻為我的身份太過尷尬。我聽後暗自不語,王公公沉默了很久,說另一個法子便是生下後交給其他妃嬪撫養。
我向他道了謝,待在屋內三日。三日後,我偷偷出宮去尋了麝香與紅花來。若是我要了這個孩,那麼我便不能再待在他身邊,生了後甚至還要交給他人撫養,我不想自己的孩子從小便沒有親娘照料。與其不舍,倒不如狠下心。喝下使人小產的藥後,我痛得渾身打顫,隻覺得天昏地暗。我對著身下的那灘血大哭,哭的喉嚨沙啞,哭到暈了過去。
這一次,我是從他的懷裏醒來的。他那雙紅腫布滿青影的眼滿是憐惜地看著我,我不懂,他怎麼會用如此柔情的目光看我。我那時甚至有種錯覺,以為他愛上我了。可他什麼都沒說,隻是囑咐下人好生照看著。後來宮女告訴我,我昏迷了三天三夜,而王公公也在偏殿門外跪了三天三夜。我腦袋亂成一團,卻仍舊看不懂他那顆七竅玲瓏心。
阮七月的出現,我再一次因為他而負了飛雲。
當中糾葛我已無力說清,隻是恍然發現,我一直在不斷愛著別人,負著別人,卻好像離原本的自己越來越遠。
當陳景言一日比一日有神采時,我的嘴角仿佛也多了一絲笑容。自從被陳景默的人打傷,我一直在中宮的偏殿養傷。他每日裏無事便會告訴我,若是戰火一消,他一定減免賦稅,大力改革朝綱,要將南國上下整治得國泰民安。
他說起那些時,眉梢飛揚,如玉的麵龐充滿星月般的光輝。我發現自己總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越發喜歡上他開懷大笑時的表情。他有時說著說著卻會坐在我旁邊,執起我的手,講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話,表情隨和,臉上有種微淡的依戀。他曾送我一副畫,畫上是我舞劍的模樣,上頭的題字很特別,寫著珠玉伴月,星辰隨風。我沒有明白,他似乎也不打算解釋。
也許是我潛意識認定了他不會愛我,對於他悄然的改變,我顯得很是平靜。沒有期望便不會有失望,我隻把他的好當成了驚喜,讓自己飽受創傷的心得到一絲慰藉。
刺殺陳景默時,我早有預感,最好的結果莫過於同歸於盡吧。我並沒有感覺到害怕,隻是覺得身心好累,很想睡覺。可當真正麵臨死亡,腦海裏閃過的,卻是他各種生動的表情。他蹙眉的、淡笑的、打趣的、生氣的、難過的,可惟獨想不起他滿是柔情的模樣。我慌亂地想從快速消逝的畫麵中抓住什麼,心底的痛竟比被劍刺入的痛還要難受。原來我竟是這般舍不得。
意識逐漸渙散時,仿佛落入了一個滿是清冽雪香的懷抱,這才想起,外頭正飄著大雪呢。我恍惚間看到了他滿是焦灼的眼,他在對我說愛我,一遍遍喚著我的名字。我很開心,最後的夢境竟有他的存在。我想我是真的累了,哪怕那種呼喚聽來如此具有誘|惑力,我的意識終是沉入了一片空白。
踏上忘川河上的橋時,孟婆遞給我一碗湯,她笑著對我說,“前世今生,轉瞬便忘。姑娘,你可願飲下這孟婆湯?”
她的眸中似有洞穿一切的清明,我知道,這碗湯怎麼能不喝呢。我搖了搖頭,端起碗便喝了個精光。
“但願下一世,我不必愛的如此辛苦。”我衝她淡笑,意識有些模糊。
她隻是略帶憐惜地看了看我,“姑娘,一切隨緣。”
一世,便這麼飛花流水一般過去了。那些年少時的青澀,長大後的情傷,那白衣飄飄的少年,玉冠錦服的天子,都如鏡花水月,隨風湮滅。
我一直不知道的是,陳景言,姓陳名景言,字珠玉。
珠玉伴月,星辰隨風,多好的霓裳年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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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5號不更新,在家無網。。。番外送上,希望喜歡。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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